這既然是目前所知，中國最古的繪畫，按理，也許將來還會有陸續發現。文崇一「楚文化研究」，就刊出了更早時期，戰國時代的兩幅帛畫：「繪畫」(袁著「中華歷史文化」上冊頁二四四，也刊出)「人物夔鳳」(頁一一○，圖版貳ＡＢ)是民國三十年長沙出土的，惟構圖簡單，其內容與形式，不及此漢初帛畫的彩色多姿。

此畫，形狀、尺寸，一如墓中「遺冊」(凡按，遺字是古代喪葬的用字，發引的祭禮，謂「遣奠」。送葬載牲體之車，以遣送亡靈，謂「遣車」。今江漢口語，以厭棄語氣斥人，令其遠離，每說：「遣開些，遣遠些！」此遣字，有離去不可，不必復來的語意。)所記：「非衣一，長長丈二尺。」其神話故事傳說的描繪，正顯示了當時社會的謠俗觀念，覆蓋在軑侯夫人內棺之上，埋葬墓中達兩千一百年之久。按，女媧，見「楚辭、天問」。「人面蛇身」，見「山海經、大荒北經」。十日並出，見「山海經、海外東經」，「楚辭、招魂」，「淮南子、本經訓」。嫦娥奔月神話，見「准南子、覽冥訓」。地震，為鼇魚翻身的神話傳說，民國初年，江漢間猶然樂道。

民國二十年代之後，科學昌明，民智日進。士君子都知神話並非個人文學創造的虛構，而是往古社會進化歷史的遺跡和超自然事物的古昔解釋。目前電視，全世界都已經幾次看到太空人登陸月球。

我們確然認為，下列諺語，只是玄理上的說法，並不太肯定去相信，卻由於多年歷史傳承，也未傳否定這些話頭的存在。

福自天來。

小孩子急了叫娘，老頭子急了叫天。山東。

人靠天工，船靠舵工。

由天推排。　　台灣。

信步行將去，隨天吩咐來

天不由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　宇宙既有主宰，則必汎愛眾生。

人心厭亂，天道好還。　當紛爭苦難，人們慘受煎熬之際，尤有此感。

人無酬天之力，天有養人之心。

人長了天長。

天上還有天，天有養人之心。

人長了天長。

天上還有天。現代科學知識，也發現了宇宙之無限大。

天有天數。

天有一算。

千算萬算，不如天一算。「天」或作「老天」。北平，下句作「不如老佛爺一算」，把老佛爺與天看成一樣。

人算不及天算。

人算一半，天算一半。四川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人有萬算，不及上天一算。

你有七算，他有八算。四川

人會算，天會斷。廣東梅縣。或「人有一算，天有一斷。」「人一算，天一斷。」

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盤。

人有十算，天有九除。浙江仙居、溫嶺。

人有千般算，天有一個除。

天是一把坪。

千撥羅，萬撥羅，不如老天一撥羅。

堂堂青天不可欺。此所以，有些橫受欺侮的弱者，中心還能欣然自解，認為有老天爺作主也。

皇天不可欺。

人善人欺天不欺。

人欺天不欺。

人欺天不欺，吃虧是便宜。

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此對仗勢欺人者，是大警誡。

瞞得了人，瞞不了天。

謊話說連篇，難瞞頭上天。

天老爺有眼睛。昔日，鄉下貧賤小民，遇事總屈居下風，惟賴此看法鼓舞其生活意志。

老天爺看的真。

老天隔不了一層紙。「兒女英雄傳」三十七回。

人不看見天看見。

人見目前，天見久遠。

太陽在屋子裡。「紅樓夢」二十八回。天日鑒之。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人難與天鬥。

人忙天不忙，或加下句「天忙只一場」，這指的「久旱逢甘霖」。

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或僅說後兩句。

人害人，肥腯腯；天害人，一把骨。

天害人，才會死；人害人，不會死。台灣。

人害人，行運哩：天害人，要命哩。陝西長安。

人叫人死死不了，天叫人死活不成。

扭得過人來，扭不過天。

天要殺人不用刀。

人不得意天得意。江西

靠人不如靠天。

瞞得過人，瞞不過神。或「瞞了人，瞞不了神。」

明有王法暗有神。

早三夜四，越打越富；早七夜八，不打不發。湖南湘潭。祀神鳴磬之數。

敬神如神在，不敬如土塊。兩「敬」字或作「祭」。

中國政治，神道設教，地方官吏，每月朔望，都以至各神廟上香為常禮。進入民國，才不作興這樣。民國、四川「江津縣志」卷四：「謁廟、清制，各祀典廟，俱應列入交代。故接印後，必向祀典各廟行禮。每月朔望，文武兩廟，正印官必親詣行禮；其他群祀各廟，委典史代之。民國以後，元旦、朔望，均未舉行。

傍神作福謂依傍神明而得福。心念既如此，自必常存畏懼，不敢為非作歹。

神鬼

信者有，不信者無。中國人對鬼神的看法。本來麼，這多半是種心理現象。英國物理學家湯姆孫的名著「科學大綱」，特闢專章，討論靈學。汪少倫「多重世界與人生」，更是旁徵博引，舉了很多中外古今事例，證明陰曹與靈魂不滅。有種說法，凶死者魂魄難消散，因而這樣的鬼話特多。民國二十六年，日軍陷南京，光華門的攻防戰，兩軍傷亡很大。其後，震驚世界的「南京大屠殺」，中國軍民冤死者無數。十年後，我重返都城，且住光華門外一年，常有夜深單身進出這段荒涼地帶，怎麼毫無所遇呢？抗戰八年，一直未有逃出的本地人，也少有人告訴過我。

人無神不行，神無人不靈。

人無神靈，寸步難行。或「人無神力，寸步難移。」

人哄神哩，神也哄人哩。陝西。所有寺廟的神籤，那些占卜吉凶的字句，就全都是人們擬定出來。

一方有個人，一方有個神。陝西。

道道有門，門門有神。

寧評人，不評神。似說，完美者始得為神，故不可非議。

也道神，也道人。福建。要神祐，也要貴人為助。人們當重病垂危與遭遇險難時，心理就是如此。

神亦會成人，亦會敗人。台灣。神助善人，敗惡人。

家裡有病人，不得不信神。山東鄆城。上句，或「坑上有病人」，安徽。民國二十年之後，這種情形方為大減，人們有病，都找醫生診治。

患病不好，求神上表。直到民國初年，社會上，還有患病但知迷信求神，不請醫診治，聽其折騰而死。

急病請三師。謂醫師、巫師，以及星相師之流。

莫辦法，問菩薩。

黑心人進得衙門，進不得廟門。好多刁鑽蠻橫、兇殘狠毒的人，獨於神前有畏，那怕他並不信神。或「黑心敢進衙門，不敢進廟門。」「黑得良心進衙門，黑不得良心進廟門。」

進了衙門，難進廟門。或「縣門好進，廟門難進。」

推開廟門，把菩薩看一看。

吉人自有天相。相，佐助之意。「易、泰」：「輔相天地之宜」，疏：「相，助也。」

天生天養天保佑。

無娘的孩子│天保祐。民國三十二年清明，在長安、王典的藏駕莊，於亡兒仁暉墳上回村來，看見杜家孤兒背夫，特別想起了這條諺語。這小孩是遺腹子，所以叫背夫。出生未周歲，他媽也死了，讓杜家阿婆抱養。阿婆的獨生兒已死，只有個瘋瘋癡癡的媳婦和孫女，跟著過活。背夫就算孫兒了，本是來承繼的，阿婆卻並不疼愛他，每天從早到晚，非打即罵，從不給背夫吃飽過。村子裡人看不過去，責備阿婆不是，當時，她只有認罪，沒什麼好強辯的。但這晚上，背夫準要挨一頓揍，大家就無可奈何了，鄉下無警察派出所，甲長不管這些事。這個可憐的孩子，有祖母、媽媽、小姊姊，卻有等於無。怪在是，他吃不飽、穿不暖，但從無病痛，反倒一天天越長越結實。真是天保祐哪！

抗戰時期，家家都要抽丁徵糧。我們這十幾戶寄厲駕莊的外地人，生活自然更苦，公家發的粗糧，勉強撐飽肚子。所以，雖然大家很同情背夫這可憐的孩子，卻少有人暗地裡給點什麼他吃。

(五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