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悲劇

血從她胸口涔涔流出，滲透了胸前的衣裳，她痛苦地吟呻，戚緊眉頭望向在陰笑的美玲，她不明白，也無法相信，她待她情如姐妹，她卻做出了令她痛苦之極的事，她不是已原諒了她嗎？為何得到她的回報竟是這狠狠的一刀！

美玲雙手還緊握著該把類似短劍的匕首，沾滿血的手微微顫抖。「沒有了俊文，我甚麼也完了：：：。」說這話時，她的眼睛驀地掃向俊文，看到他在痛苦掙扎中，她的心一緊。

「俊文，我快來陪你了：：：。」她猛然舉起手中的匕首，用力地向自己的腹部刺去。啊：：：！淒厲的叫喊聲在這屋內迴盪，她倒在地上掙扎一會兒，即吃力地挪向俊文。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妳，倩梅，我：：：對不起妳！」俊文朝向倩梅一字字辛苦地說著，奄奄一息的倩梅眼角滲出淚水：「早知今天：：：，何必當初呢？」

「我呸！你們：：：這對掛名夫妻，快死了還在做戲！美玲：：：，事到如今，我不怕告訴妳：：：，我最愛的還是倩梅，對妳：：：，我不過是逢場作戲。」他顯然很用力才說完整句話，而且聲音越來越虛弱。

「別再說了！我：：：我知道你曾愛過我：：：，你這樣說不過想讓我死不瞑目：：：。」

最後，一切靜了下來，窗外刮起了一陣風，吹落了幾許樹葉：：：。

兩年前，倩梅在屋外掃著落葉時，看到遠處走來一位女子，她長髮飄揚，修長的身體越來越近時，才看清是以前的同窗同學兼死黨美玲。

「美玲，真的是妳！她怎麼來啦？」倩梅難掩心中的喜悅，放下掃把，把她引進屋子。

對這位不速之客，看她還小包袱大箱子提著，已心生疑點。她倒了一杯茶讓美玲呷了一口，才向她追問詳情。

「倩梅，我何等不幸：：：，我遇人不淑，落得這個田地。」她淚珠從水汪汪的眼睛滾下來。

倩梅遞給她一張紙巾。她想起俊文說過的一句話，上天是公平的 ，給了你美貌，就少給你幸福，不給你美貌，就多給你幸福。

美玲以前是校花，追求她的男同學必須排隊來約會她，而經常出現在美玲身邊的她原本樣貌已不出眾，與美玲相比下更顯得平凡，不過她沒有因而妒忌美玲，她深信內在美比外在美更重要，這是母親自小對她的教誨。

高中畢業後，她倆都因為積分不夠而被拒於大學門外，之後各分東西發展，也漸漸少了聯絡，她聽說美玲在台北工作時認識了一位富公子，之後又聞悉美玲結了婚，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現在卻由她親自告訴自己，被富公子拋棄了，由於家人都已移民外國，失去了依靠，只好投靠昔日的知己。

俊文在一家公司當經理，薪酬豐厚，要應付多一個人的生活費綽綽有餘，她馬上答應收留她。俊文傍晚回到家，看到眼前這位美人兒，也沒有甚麼反應，只草草地打個招呼，倩梅頓時釋懷，她起初還擔心丈夫會因美玲的出現，而貪圖美色變心，看來現在可以放心讓美玲住下來了。

她相信上天沒給她美麗的外表，卻會給她幸福，從高大英俊又有才華的俊文追求她，到結婚後仍小心呵護她，這個信念在她心中已根深蒂固。

他們三人生活在一屋簷下，相處得也相當融洽，同時擁有她愛的人和她要好的知己，倩梅感受到幸福越來越濃，一直到一天晚上，她赴一個朋友的婚宴提早回來，看到美玲衣衫不整地從她房間低著頭走出來，撞到她時也不敢抬頭，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幾時開始的？」她鐵青著臉問房裡的俊文。「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俊文把頭深深埋在手掌裡，繼續說：「如果我告訴妳，是她投懷送抱，我經不起誘惑，妳相信嗎？」

她的淚水滴在地上，不管是誰先開始，都深深地刺痛她的心。在俊文一再哀求下，她也不願看到這段婚姻就此結束，而原諒了他，至於美玲與俊文交涉一番後，也收拾包袱走了。

儘管傷口還沒有癒合，儘管知道即使癒合了，也會留下明顯的疤痕，不過因為愛他，倩梅抹乾了眼淚站起來，重新經營這段婚姻、這個家。

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美玲仍沒有放棄俊文，她遷離後，仍不斷聯絡俊文，企圖使他們之間的感情死灰復燃，惟卻遭到痛改前非的俊文拒絕。

今天是俊文的生日，美玲一早已致電給他，邀他到酒店相聚，俊文沒有理會他，按熄了電話，避免她再次騷擾。

「倩梅，我們今晚哪裡都不去，就在家裡燭光晚餐，只有在家，我才能感受到溫暖和安定。」他誠懇的眼神叫倩梅看得心好軟，她知道這半年來對他的冷漠也該解凍了。

哪隻貓不吃腥，哪個男人不風流，只要他誠意改過，她為何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呢？

就在燭光剛點起，兩人準備入席時，門鈴聲就響起了，門一打開，俊文就被門外濃妝艷抹的美玲嚇了一跳，一陣不祥的預兆湧上心頭：：：，不過一切已太遲了，美玲身後閃出一把刀，用力地捅向俊文的腹部，復奔進屋內，狂追倩梅，狠狠地送上一刀：：：。

７、一碗粥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跟一個小女孩說：如果我只有一碗粥，一半我會給我的媽媽，另一半我就會給你。從此：：：小女孩就愛上了小男孩。可是，大人們都說：小孩子嘛，哪裡懂得甚麼是愛。後來：：：小女孩長大了，嫁了給別人，可是每次她想起了那碗粥，她還是覺得那才是她一生中最真的愛。」

大人們都說，這麼丁點兒的感情算得了甚麼？還不是小孩子玩遊戲，玩過就算。對他而言，這一碗粥卻是一生中銘心刻骨的悔和美的結合體。

好幾年前，他發現到自己無論如何都很難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就算真的兩人已走在一起，往往只是徒具形式而欠缺靈魂的結合體。

問題出在哪裡？他百思不得其解。

曾經向愛情專家小誠請教，小誠隨心的一句話，卻隱隱觸動他的心弦：「因愛而受過的傷，就必須以愛來治療。」

那麼一來，誰才是他真正的愛呢？於是，他回溯過去，企圖從自身的記憶找出答案。

「幾個月前的戀情，不算吧！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他用筆把這情賬劃掉了。

「三年前，和小紅在一起三個月，因為她家人反對只得和她分手。」這筆也不算。

「四年前，和小蔚在一起近一載光景，後來受不了她的生活習慣而分手。」這也不是。

「五年前，和小鳳的戀情，因距離而散了。」不是：：：不是：：：。

「七年前，和小芙在一起半年多，受不了她痴痴纏的感覺，甩了。」

「九年前，和小萍的時間最長，是她嗎？和她有一見鍾情的感覺，她有時太過自我，而且還一腳踏兩船：：：」她用力和這九年前的情賬劃清界線。

受過的傷在哪裡？三年下來，滿腦子空白。感情賬也一片空白。

曾經在孤寂的夜裡對自己說：「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一個人也過得好好的。」

往往，他總是孤獨地坐在城市的一個角落，淚水往肚裡吞。

「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將錯過甚麼。各種關於追尋的巧合和錯過，編織著歲月的憂鬱和柔弱。」小誠的哲思不斷在耳際響起。

如果說，錯過的是一份真愛，錯過的是人一輩子只有那麼一次的緣份，那她是誰？

當然，回憶總在你我最盼望的時候，躲進了記憶的桎梏深處。

＊　　＊ ＊

日子如常，他讓自己埋葬在工作的麻木中，失去了愛情的力量，人生變得機械化，定時上班下班，偶爾一個人走進電影院的一隅，獨自觀賞一齣戲。

「我不為愛情而活。」他很肯定地告訴自己。

於是，開始著手打點自己的生活，利用工作閒餘的時間整理十多年前累積下來的信件，看看有哪位老朋友讓他從記憶中漏失了。

然後，他發現了一個怪現象。

有一個人的背影，常常浮現腦海，怎麼在信件堆中卻沒有一封是屬於這背影的呢？

她是誰？

然後，他翻出了七、八年前的記事本，逐條逐條地址去查：：：：

晴天霹靂，是她：：：：：：竟然是她：：：：：：半年下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和她：：：：：：：一定有所關聯，她就是黎琄。

※※※

現在，他排除了小萍是他的初戀情人。

和黎琄的認識是在中學畢業後不久，因緣巧遇，兩人搭上線，說實在的，當時的他也只是少年氣盛，不知甜蜜為何，只知道不甘落後於其他同學。

他曾經對黎琄動過心，想過要為她做一些事，卻因為心中的大男人主義，這份心意從來就沒付諸行動過。

再後來，他出國深造，黎琄留在國內。

在國外的日子，黎琄幾乎天天都給他寫信，有時候，他覺得讀她的信是一件苦差，有時候又覺得是一份甜蜜，但痛苦的佔了大多數。而他就在這種矛盾中渡過了一年半載，毅然將黎琄的所有信件和物品都退了回去，沒有說明半個原由，因為就連他也不知道是甚麼原因。

「是自己愚蠢吧！放在眼前的幸福都看不見。」回溯過去，他知此對自己說。

突然心中有了想法，寫一封信，向黎琄道歉！希望還有機會成為朋友。

※※※

陰沉的天，他埋首工作中，有點壓不過氣。

手機傳來短訊：我是黎琄，謝謝你的信，等了十年，終於讓我等到了，約一個時間見面吃飯吧！

眼睛一亮，他欣慰地笑了。

「愛情的路，一個人是走不到幸福的盡頭的。」

他告訴自己，再也不要錯過這經歷十年的情緣。

８、錯

　 年少時期，誰不曾在感情上舉棋不定？

即使是過度自我保護得令人瞧不起，在感情上自私得使人氣憤不已，但也罪不至於賠上一輩子的婚姻吧？

像他這樣的一個男人，一方面失意於自己心愛的女子，一方面對著身邊成群圍繞的女人猶豫不決，又不願承認自己半推半就接受的所謂固定女友，其實這類男人，在世上也不少，他們後來還不是一樣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而他：：：：：：我是不乏自責的。

我應該要想到，他會聽我的，不管我怎麼說，他都會認為那是對的。就這樣，他親自把鏟子交到我手中，讓我的怨恨埋葬他一輩子的歡笑。

我勸他娶那個女人，用一大堆堂而皇之的理由，用他抵擋不了的道義良心。

言情懇切，聲淚俱下，告訴他我有多不捨。

那時那刻，我顯得那麼柔弱而堅決。

然而，我當時也是多麼地肯定，他不愛那個女人，那個他一直不肯真正承認的女友。

他曾經傷我如此之深，我用那份隱痛把他推向深淵。

終於，他娶了那女人，在他以為我已決意不回頭之後。

確實，我也真正做到音訊杳然。

那份毅然底下，是深深的心灰意冷！

不美滿、不滿足的婚姻，是我所預知的，但我從沒料到，會有那麼糟。

我一直以為她是個溫柔體貼而窩心的女人。

我也以為，她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有幾分氣質。

我甚至以為，她至少應是活潑可愛的。

否則，當初誤會發生後，他應不會捨棄了我而跟她在一起。

我認為，他至少也應該找一個和我一樣的，甚至比我好的。

我有些自卑，她一定是比我聰明比我懂事比我更善於體恤他的心。

我除了任性之外，還有甚麼？

我一直把她想像得那麼好，即使明知道他依然深愛我，也深恐萬一他真正和我相處之後，會發現她的確比我好得多，而最終仍然決定選擇她！

然而，後來當我見到她的時候，我知道我猜錯了。

那是一個根本威脅不到我的女人。

她除了安全得令人很安心之外，甚麼都沒有。

當然，有學歷。

但念電機的女人不比念文科的女人可愛，這是眾所周知的。

我有幾分甘心，有幾分得意，有幾分誰叫你活該的心理。

那時，她已是他的妻。

我更像一朵在他面前儘情舒展美麗的花瓣，同時不忘揮舞四根小小的刺的玫瑰了。

他依然為那朵玫瑰著迷，即使家裡有一個可愛、活潑，開始學叫爸爸的兒子。他依然任性地想聽玫瑰的聲音，哪怕妻子會對那耗時過長的電話起疑發脾氣。

他依然忘情地捧著玫瑰久久凝視心動不已，哪怕任性依舊的玫瑰偶爾會突如其來地伸出四根小小的尖尖的刺，猛然往他臉上抓去，被抓傷時，他會撫著臉頰，望著淌在手臂上的鮮血，也恨起玫瑰來。但十天後，又按捺不住，想念那把愛嬌的聲音，終於在那一聲柔柔的「喂」中，安撫了自己。他過度的不耐煩與過度的淡然，令妻子驚痛不已，但沒辦法，這麼有經濟保障又懂得體貼的男人，世上並不多。

妻子驚痛歸驚痛，懷疑歸懷疑，無憑無據發作不得，即使真有問題，也不會捨得放手，畢竟是那麼辛苦才守到的一個男人呵！當初她選定這個男人時，就決定這輩子決不放手了！

任性的玫瑰依然心無旁騖地任性著、受寵著。男人的心，越收越緊，無以釋放的情，越陷越深。

身邊的新知舊交都知道了他生命中有一個玫瑰，一個他視她的話如真言的女子，任性的玫瑰任性著，假裝不知道他的痛苦與悔恨，心底有一份涼涼的痛快，然而，這似乎也是無以言說的蒼涼。

終於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他說他很累了，不知道快樂是甚麼，感覺是甚麼，我開始有點擔心他了。

又一天，他說紅塵不足惜，想要去追求一些別的東西，比如精神上的。

我再度搬出兒子妻子父母責任道義來告訴他所謂生活的真諦。

我告訴他，做人還是實際一點，既已做了選擇，就該一輩子負責到底。

我說：這條路，是一輩子的事情了，走下去吧！

他恨玫瑰一點夢想都不願意給他。

他恨玫瑰站在園子裡望著籬笆外的他，冷冷地告訴他，花園不屬於你。

但玫瑰的語調依然是柔柔的，依然是愛嬌的。

十天過後，他再度忘了所有，只記得玫瑰吃東西的那副饞相，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畫面。

我說，你必須停止見玫瑰了。

每見一次玫瑰要駕兩個半小時的車來，又駕一個小時的車回去迎接妻子不快的臉。他說，只有我自己才懂得自己的感受。

再累，都是值得的，因為這已是生命中唯一的至大的快樂了，不求甚麼，只求能看一看，說說話。

他低著頭，這麼說。

我知道了，這是我這半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當初是不該勸他娶那個女人的。

即使我決意不回頭。

我的怨恨是一時的，但他生命的缺憾，是一輩子的。

畢竟，我決意，不回頭！　

(四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