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訪佚(三)
蔡清憲公集序 鄭之玄
予讀清憲元履蔡公集,蓋掩卷而三嘆也:公才蓋一代,氣塞兩間,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古今之不可以成敗論人物者,孰有過於公哉!予不獲北面事公,公在鄖,則以書抵長安,儼然而庭教之,引之以詩文之後起,且與之商兵食之時局。公折節好士如此。其曰:「學包萬有心,氣獨往獨來。」則公生平學問氣節之大端也。
黔之難鬼方,非人所居。公聞,命,叱馭自鄖入黔,疾馳三千四五百里,督趣諸路,先聲棋置,蓋已若身履貴竹之境矣。其條陳進取,以為不在夷而在苗、不在貴陽而在官道、不在水內而在水外,其所以策黔甚熟,而自任亦甚審矣。大方喪敗,撫臣陷沒,公之所憤發而必欲雪之也。六廣鴨池之衄(挫敗),人人以入巢為譚虎。公掃路苗、收盤江,普定、織金之捷,焚巢蕩箐,前後上功級至八千有奇。厎成績矣,而公不敢以為功。水西之潰,將吏違制,此與馬謖街亭、任福好水何異?而公不敢不自以為罪。觀公之自劾,慚恨欲死,志士仁人,未有不潸然出涕者也。卒使旄頭未落,大星告隕,江流石咽,遺恨豈獨吞吳哉!
公學問既高,詩文亦富,珠璣萬斛,投地而出,皆足以鼓吹前代、風靡詞人。若其飛檄如雨之際,盾上磨墨,無記室之賓、起草之椽,疾病交疲、心血交敗,於人宜無生理。然連草累牘,其策賊而中機宜,請 閽而勒肝膽者,使他人授簡,不能為公言。故公之文莫大於章疏,而論撰、記述、牋劄、四六,淹博精貫之言,猶不與焉。公於詩,可謂好之,詩皆撫鄖以前,入黔後不詩矣。公論詩,大指孳之,以富有禪,之以日新。又曰:入之愚,出之聖。沈酣少陵(杜甫曾自稱「少陵野老」),其忠義之氣,有足相發者;楚人鍾(惺)、譚(元春)兩君子合之,可以概見。夫公之事業,可以韓(琦)、范(仲淹),而不必韓、范也;公之文章,可以韓(愈)、歐(陽修),而不必韓、歐也;公之詩,可以少陵,而亦不必少陵也。公在楚言楚,豈非所謂君才十倍曹丕者。要之日星河岳之氣,往來天地間,固在彼而不在此也。
──此序末尚有沈猶龍評語:清憲才大,有絕不可及處,時共惜之。
蔡謙光
據金門縣志「封蔭表」及文苑傳、藝文志中的綜合記載,蔡謙光為蔡獻臣之長子、池顯方之甥,獲蔭入南京國子監,著有「千雲齋詩初集」。池顯方曾為此集作序,序中對蔡獻臣、蔡謙光父子之詩曾作一比較:「光祿為詩,明淨簡遠,謙光變為娟秀高華,而出之自然。」蔡謙光出自詩書官宦之家,文采自有可觀,可惜其書於今在藝文志中載為「未見」,存佚不明。筆者近由廈門鷺江出版社發行的「廈門詩薈」中找到蔡謙光的一首詩,題為「過鷺門同傅通宇岳翁伯龍白萃道甫諸舅飲稜層洞」,見於該書第三十六頁。據清修「廈門志」卷二「山川」記載,去廈門城東二里餘地有虎溪巖,一名玉屏山,稜層同即在此山。至於蔡謙光陪同會飲之「諸舅」人等生平資料,筆者尚未能查得。蔡謙光之詩如下:
過鷺門同傅通宇岳翁伯龍白萃道甫諸舅飲稜層洞
幾度幽尋不記牢,而今載酒恰春前。
風掀麥浪青寒岫,霧鎖潮花碧往船。
怪石環岩皆鬼斧,清茶啖客自僧煎。
憑空翻覺于塵回,何意杯中亦有禪。
林釬
明末的甌隴人林釬,得年僅四十四歲,但他以進士考試獲「探花」的資格,又官至東閣大學士,在金門歷史上可說是科舉甲第與宦途兩方面并臻最高地位者;然而他的詩文卻很罕見,也未有集結成書的記載,大概是因生逢末世國變,以致未有人整理其所遺作品。筆者藉由新近方整理面世的明代檔案、明人編纂文集與方志之載,找到林釬的三篇文章,可以稍補此憾。
在二○○一年六月,大陸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結合了本身與「遼寧省檔案館」的典藏,彙整出版了「中國明朝檔案總匯」這套書,冊數達百餘。據書前「編輯說明」:現存的明朝檔案,並非清政府從明朝檔案庫完整接收下來;因明亡時皇宮內的檔案與宮殿衙署已燬於戰火。其後自順治至康熙年間,為修撰「明史」,清政府曾頒諭令在京部院、外省督撫藩臬衙門,以及官、民之家,皆要將所存明朝奏疏、諭旨、舊案等各種資料繳交內閣大庫。這些由各處彙整而來的檔案,歷經了清初屢興文字獄時有部分被有意銷毀、八國聯軍兵燹、民國時期險被當廢紙賣掉等等滄桑;之後又流落四處,一部分被移來台北故宮,其他倖存的又在中共執政後漸次集中,最後終彙整成前開兩館的寶藏。現今經整理印行這套檔案的資料,時間上起洪武、下迄弘光,其中最多為天啟、崇禎兩朝,包含各種詔、制、敕、諭、奏疏等上下行文書,且按檔案原貌影印,兼有文物收藏鑒賞的價值。筆者要介紹的林釬文章,就是在這套檔案中檢得的一份奏疏,是林釬於崇禎六年正月十八日時提出的。當時林釬的職務是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事,而前此他又獲新命,出任翰林院教習;可是他因病體不支,殷望能回籍調養,故又再度陳請,強調自己實在健康狀況不佳、又怕擔誤公務,希望崇禎皇帝「矜憐允放」。然幾天後正月二十一日,崇禎的聖旨下來了:「林釬著遵旨即出供職,不得頻請。」皇帝終不肯放人。雖筆者未能從這套檔案中覓得林釬是否曾再度奏請的線索,但他的請求已被一再駁回,大概是不會再去碰釘子了──從這份告病請辭疏來看,林釬在崇禎五年時即健康不佳,又為了要求速癒而用了過度的醫療方式,反致元氣大傷,弄得「兩腳筋痛,起止拘攣」、「病在筋骨,日夜痛楚」,但還是得勉力供職。在這次上疏之後一年半,也就是崇禎七年六月,林釬才獲准歸省,休息了一段時間(筆者將在本文附篇再敘)。但他在崇禎五、六年之交這段病歷,恐怕已是對其身體造成了相當的損害,才會使他在崇禎九年六月以未及半百之身謝世,著實可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