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交到的朋友
當兵是過全天候的團體生活,跟同袍二十四小時相處在一起。以前在學生時代,雖然跟同學一起上課,或者還有同住宿舍的經驗,但求學基本上是自己的事,不像當兵的時候必須跟同袍互相合作,共同完成任務,而且學校的生活圈相對單純,軍隊的人際關係則是整個社會的縮影。
在軍隊是跟一群人共同生活,如果學生時代沒住過宿舍的人,一開始可能不習慣,覺得沒有獨處的生活空間。但換個角度想,如果願意打開心房跟大家打交道,不只有助融入團體生活,還能拓展自己原有的生活圈跟眼界。
在軍隊裡交朋友有兩個好處。首先,大家一起在部隊同甘共苦,患難見真情,很容易培養交情跟默契。更重要的是,在封閉的環境共同生活,吃飯、換衣服、睡覺都在一起,不只相處聊天的機會很多,而且看過對方的睡相,連會不會打呼磨牙都一清二楚,很難隱藏彼此的真實個性,相處一段時間後,就會知道哪些人是志同道合、值得深交的朋友。
其次,現在學長學弟制的陋習減少很多,而且軍隊裡人際互動的特色就是「直來直往」,沒什麼文謅謅的修飾,同袍之間有不滿直接說出來,有什麼問題直接解決,比較不會記恨在心裡。
學生時代的同學關係單純,但有學業上的競爭;退伍後出社會,在辦公室的同事則有升遷上的利害關係,難免遇到有心機的人。相較來說,軍隊是個小社會,有各種不同背景的人,環境比較多元複雜,但因為上述兩個好處,在軍隊要交朋友,甚至要交好朋友的機會,比起學校或辦公室容易多了。
在成功嶺的入伍教育,以及裝甲兵學校的分科教育,我的同梯來自臺灣的東南西北,最遠來自澎湖。報考預官需要大專學歷,並修過軍訓課,因此我的同梯教育背景接近,其中不乏碩博士,彼此有類似的求學經驗,容易有共同的話題聊,一起受訓就像同班同學。
當時在成功嶺發生過一件趣事。我們在八月入伍,天氣炎熱,有次連上的電風扇壞掉,教育班長問:「電機博士出列!會不會修電扇啊?」全連的電機博士紛紛出列,然後在班長的指揮下,這幾位電機博士開始動手修電風扇,我們笑說是「大才小用」。
在成功嶺雖然體力消耗很大,但這兩個月跟同梯的相處得不錯,日子並不難過。到了裝甲兵學校的分科教育,這四個月是我服兵役最愉快的日子。成功嶺睡通鋪大寢,分配下來每個人的生活空間很小,在裝校則分成十六人寢與三十二人寢,每間寢室的人數變少,空間相對變大,也沒有教育班長從旁監督,除了按課表上課,多了一些自由運用的時間。像是在晚飯後,如果沒有夜間教育或出公差,大家回到寢室準備洗澡,這段時間可以跟同袍聊天、讀書或者做些自己的事。
我這間是十六人寢,即使雙方站在寢室的對角線講話,彼此都聽得到,空間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所以每晚大家都會打屁聊天,氣氛歡樂,就像以前在學校宿舍一樣。晚上在宿舍裡,有的人專講沒營養的垃圾話,但實在太好笑,我們笑到肚子痛;有的人在熄燈睡覺後開始說鬼故事,因為裝校風大,整夜在寢室都能聽到沙沙的風聲,夾帶門窗晃動的聲音,很有詭異的氣氛。總之,暫且不談白天的上課受訓,晚上在寢室的生活很愉快。
在裝校受訓交到的朋友,其中有幾位令我特別難忘。有一位同梯因為我們兩個的座號連號,在成功嶺是上下鋪,在裝校是左右鋪,下部隊也在同一個戰車營,他是一連排長,我是二連排長,我們兩個可說是一起渡過整個軍旅生涯,有共同的部隊回憶。尤其下部隊後當排長相當艱苦,我們彼此打氣,有事互相幫忙,他留守的時候,我收假回去會帶飲料給他,我留守的時候換他帶飲料給我。
另一位是在裝校同一寢室的同梯。他是博士生來服兵役,去美國訪學過,參加過好幾次創業比賽,還有跟業界合作的經驗。我原本苦惱於退伍後的打算,不確定要升學或就業。那段時間在裝校的寢室,我跟他有很多討論,他仔細說明學術圈的情況,還有求職應有的準備。他讓我的人生疑惑逐漸撥雲見日,對於未來的人生方向越來越清楚。某種程度上,他是我生涯規劃的顧問。
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軍隊還會認識到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朋友。下部隊後,我接觸到真實的軍隊環境,連上有各式各樣的人,雖然我是排長,但從沒想過用階級壓他們,我表現出來的態度是:在部隊面前,我執行上級命令,公事公辦,但不會故意刁難大家;在私底下,無論是老鳥或菜鳥,我對每一位弟兄都有基本尊重,一種對於個人的尊重。
休息時間如果有空,也很樂意傾聽弟兄們的心聲,雖然經常是他們對連上的種種抱怨,這些只能一肩承擔,盡量解決。另一方面,還能聽到他們不同的生命故事。有天晚上,我的排副輪到安全士官,那次我們兩個人在安官桌突然聊開了,他跟我說入伍前已經在工作,如何在因緣際會下成為一個士官,還有入伍後豐富的部隊經驗,難怪他的本職學能那麼強。
退伍後,我的射手(也就是副車長)在我的臉書上留言:「副車長記得你的好。」我想當初在軍中對同袍的用心,一切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