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田家夢

發布日期:
作者: 雨倩。
點閱率:876
字型大小:

蘇極力睜眼,第一眼望向稻田末端,稻穗粒粒飽滿欲落。第二眼投到田埂盡頭,沙石顆顆伏貼如水。第三眼讓汗蒙去了半邊天。第四眼眺過良田山巒,是挑破了疆野,也瞪破了期待。

俺蘇是冤吶。已經是第三天了。蘇辯得聲嘶力竭,蘇弱得頭昏眼花。可那眼白上火紅火紅的筋,卻是根根都在吶喊,絲絲都在狂號。

蘇手臂被麻繩紮得結結實實,三天下來幾乎與樹幹相連了根。不知是蘇自己的血管掙破了皮,還是細枝捅穿了蘇的肉,反正蘇已成了樹。蘇的身體都長了螞蟻,跑個遍體不休。蘇的腳站成兩根石杵,一往土裡插,就再也沒拔上來。蘇現在是臼裡的稻,遲早會被舂得米糠相分。蘇是砧板上的餌,任人魚肉。

村民們離她遠遠的,水車軋軋響,鐮刀唰唰嚇牛羊。偶有小孩走近蘇身邊,也被大人嚷著喚著拖回去。嗚喂!飯涼啦,快回來,嗚喂!天黑囉,莫出去。嗚喂!天熱呢,來飲水。嗚喂!汗濕了,去換衫。

村民們客客氣氣的,幾乎不礙著黃嬋樹下系嬌娘。村民們安安靜靜的,幾乎不把那當一回事。連母雞下個蛋都不鬧啦!大家瞪著冷眼瞧,壓著嘴巴不敢喘大氣,更不敢胡亂描繪暗夜的黑影,怎個走路不打燈,怎個說話不驚鈴。

月兒初起,紅日稍移。蘇呆呆地被綁在黃嬋幹,身上的麻繩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蘇身上的衣裳薄成蜻蜒的翼,蘇腰間的沙龍溼成田雞的膜,只有被麻繩壓著的地方因為麻了,才不感到寒冷。山風連續兩夜從蘇身邊刮過,也變得柔馴而哀傷。

星兒乍醒,暑熱方散。阿丁細步一步一聲嘆,肘上托個黑籮筐,筐裡裝滿水和糧;背後頂著黑和暗,頭兒垂得比肩還低。蚱蜢飛,蟋蟀鳴,阿丁一步一步抖著上田梯。田梯盡,茅衣長,中央一棵老黃嬋,黃嬋幹上系蘇心。

蘇姐,蘇姐,是咱阿丁來看你,給你帶水又帶飯。來來,阿丁給你餵飯食,給你朗島最香的粑,給你鄰村最甜的井水。

好蘇姐,行行好,莫只搖頭莫直嚷,要是被人來發現,阿丁此回不用下山了。只想給你餵口飯,只想給你塞口糧,莫叫明日空腹赴那黃泉悔不了。

好阿丁,是你嗎?去去去,莫叫老爺揮棒將你打。蘇姐是橫了這條心,你也不必理那無影無蹤破貨郎,想俺在家日日聞雞就打掃,爺娘衣糧從來不曾少,再給俺阿邦打水洗刷保清涼。俺夫家良田冠全島,可俺阿邦卻是終日灌藥如灌糖,臥床臥個飽。蘇也就認了。誰叫蘇的爹爹不爭氣,欠下老爺萬世債,只能讓俺阿邦去把俺來搗。俺阿邦不是真老虎,可俺蘇從不曾怨過一句郎。俺夫家日收千擔米,可俺蘇從來不貪一寸田。

一樁樁、一件件,敢問俺蘇何處不對你家規矩了?蘇是不服呵!蘇冤啊!蘇要喊,你打爛了蘇的舌頭蘇也要喊。蘇是死也不甘吶!蘇要咒,蘇要咒你個七世子孫吃黑米,蘇要咒你個七代後世盡荒涼::::

蘇姐,好蘇姐。阿丁給你解了繩,你跑吧。

不、不。好阿丁,蘇姐不跑。你背著蘇姐,蘇姐也不跑。三天了,蘇盼了整三天,路上不見薄情郎。老爺他狠心不理真相白,寧可聽信那刁婦言,說蘇去把貨郎誘,誣蘇存心來將丈夫拋。阿丁,蘇姐不要米糧來填腹,也不要清水來潤喉,哪怕你等舉刀將俺剁,俺也要將那公道討。

月影愈斜,寒夜愈盡。好個阿丁心裡踏實了,轉身往那山下去,這回把頭昂得齊天高。香茲粑、甜井水,通通都往蘇姐身邊靠。余那籮筐敞開半邊嘴,與蘇姐交換著氣,抵著夜色繼續喊:蘇冤阿。可那喊出聲的,咕嘟碰上了前方的石頭就止了。倒是那聲沒真喊出來的,一個俯身就弓背越了過去,等蘇的唇第二回張合,它已穿過了水田,再翻過了林野。

好蘇姐,你等著,阿丁一定想法讓你洗冤情。你等著。

要是老爺不信俺,俺蘇寧願空腹下黃泉,俺蘇寧願老天來做證,也好讓那後人給俺留個好名堂:::



三月六,播種天,田務正是忙翻天。先開墑,後犁地,鐵鋤篤篤揮得勤,水車嘩嘩往田倒;耕牛大步大步邁入田,犁鏵卡啦卡啦把泥翻,剛翻醒的蚯蚓一見光,就被牛背上的八哥啄去了,田邊石榴掛沙籠,沙籠迎風獵獵翠田邊。三月六,炎陽天,蘇姐扭腰上田間。臂彎挽個小簍子,裙襬一朵杜鵑誘蜂蝶。石鋤一見揮不動,水車軋軋停住了,耕牛抬頭咧嘴笑,八哥溜著細眼瞧,布谷躲入林間比不了。

蘇姐啊,又上山挖竹筍啦?

是呢羅叔。最近天熱,蘇的阿邦又患熱疹,蘇得打兩隻鮮筍,給阿邦煎了好喝。

是呵,太熱了,太陽燒得咱眉頭都焦了,摸兩隻蛋在泥土,說不定還能熟!

對對,俺說蘇啊,去南面吧,南面那山多鮮筍。可小心別惹了青竹。

哦伯隆,蘇知道了。不怕,這回蘇帶上了煙草,準薰得那青竹不吐舌就掉頭溜。

呵呵,那好那好。給汝阿邦多摘幾根蛇泡草沖沖身吧,散去熱就好。

哦。伯隆你也別太勞累。上蒼是體諒著咱的。

好好。

三月六,曬翻天,蘇姐扭腰過田間。太陽在泥地上滋滋作響,熱汗在稻田裡滴嘟叫嚷。蘇姐來啦,蘇姐來啦。蘇姐笑啦,蘇姐笑啦。蘇姐走啦,蘇姐走啦。老農們紛紛問好,卻有村婦頭也不抬眼也不掃,幹抿著嘴猛冷著笑。

挖筍?我呸。我說啊,哪家不心知肚明,哪家不掩嘴暗笑,挖筍?我看還不是去挖幾把那個!

哪個?

我呸,還能有哪個?東革阿里啦。

哎喲,娜姨,咋這樣說話?蘇姐真是說挖筍啦。

嘿嘿,你這女娃,就是無知。我說啊,誰不知她那阿邦整日臥床如瘸子,啊?誰不知她那阿邦有田無力耕,啊?你後腦不就厚得能插花嗎,咋也不用它來想想,給你個呆子做阿邦,你依不依啊你?你能甘心嗎你?可你看我就不信,一個女人有了這點委屈,還沒一點憔悴樣。這不明吸陽血了唄,啊?暗練功去了唄,啊?暗練啥功?好端端一個女人的,咋吸血啦?

哼哼,都說你這女娃不懂事。我說娃啊,清清白白的一個女人,咋能那般俏,啊?哪能那樣下田洼,啊?那般年紀,哪能忍得了,啊?要不是自家男人來調養,哪有這般好氣色,啊?可你知道她阿邦是個爛床貨,現在連田也下不了。病?我看他是被榨出病啊。這不,上山挖藥去了嗎?我說娃啊,哪天你有了阿邦,也要看牢呵,莫叫那女人拐了去,不認家,不認娘啦!

可是可是,咱還是不明白,暗練啥功?咋吸血啦?

哎喲,你這娃,去、去,哪天叫你懂了男人,才讓你悟了銷魂!

哇哈哈,哇哈哈:::

太陽不照,女娃的臉也紅啦。哇哈哈,哇哈哈,村婦們的哄堂大笑半點也沒沾上蘇的腳後跟。蘇的背,就像抹了油,滑不溜丟;蘇的影,也像染了蠟,滴水不沾。那些村婦的冷言冷語,可是連蘇的足踝也沒降過半點溫。蘇是一副鐵了樣的死心腸,認了,也就忍了。可那衣襬邊的紅杜鵑,卻多少暗了幾瓣。那暗了幾瓣的杜鵑,倒揪了阿丁的心。

可我說啊,蘇姐你也莫要理會那些村婦的話,咱阿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阿丁看著老族長往蘇姐家坐,看著蘇姐的爹牽過大黃牛,看著蘇姐攬著新娘衣裙下轎,手著少爺臉上掛微笑。

咱家少爺不只一回朝咱問,阿丁阿丁,俺女人美不美?俺女人的眼睛美不美?俺女人的鼻子美不美?俺女人的唇美不美?

阿丁說,美、美。蘇姐美得像山裡的神仙,蘇姐的眼睛美得像牛目,蘇姐的鼻子美得像玉瓜,蘇姐的唇美得像鮮蚌。蘇姐美得還在屋裡坐,阿丁在天井的心就繃得亂跳啦!

阿丁負責給少爺提水端飯,可阿丁從沒見過少爺自動提腳抬手。蘇姐來了後,事情就不一樣啦?咱少爺開始下床,咱少爺自己做飯,臉上的笑也像阿丁姆娘給咱的面餅,裂開大大的嘴見大太陽!

蘇姐啊,要是阿丁有福氣,能和蘇姐說上一句話就好啦,一句就行。說上一句,阿丁就睡覺不怕蚊啦!可阿丁就是遜嘛,就是膽小嘛,蘇姐打前面走來,阿丁的喉就結成土啦。

可阿丁的說與不說,都沒沾過蘇心上。都說蘇是鐵了一條石心腸,不理外頭風和雨,只管自家夫婿睡和活。

三月六,長筍天,蘇姐跨步上林間。新筍長在舊竹下,竹葉沙沙滿腳邊。香汗拈了背,竹毛粘上臉,癢癢得怪受不了。蘇點好煙,架好簍,捋高衣袖就唰啦唰啦找起來啦。費心找,用力掏,掏了好筍帶回家,為阿邦清熱解毒洗疹傷。雖說躺在藤床上,可天太熱了,要是不給阿邦理理,出了疹子就難受了。

哼哼,你們儘管說說去吧。蘇是認了,也就忍了。你們就是不服嘛,你們就是忌妒嘛,蘇都忍了,行吧?俺蘇的阿邦是何等模樣,俺蘇能不懂嗎?這是上蒼叫蘇認了,蘇也就忍了。笑吧,他們笑笑去吧,蘇可是不理的。

哎喲,臭蚊子,昨就給蘇的手臂叮了上?啪!哼哼,蘇是忍你,不是怕你的。哼哼。啪!哼哼,這是你自找的麻煩。你這蚊咋不只沒長眼睛,還沒長心肝呢!

(四之一)

  • 金城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0號 金城分銷處地圖
    (082)328728
  • 金湖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山外里山外2-7號 金湖分銷處地圖
    (082)331525
  • 金沙分銷處
    金門縣金沙鎮官嶼里官澳36號 金沙分銷處地圖
    0933-699-781
  • 金寧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武德新莊118號 金寧分銷處地圖
    0910334484
  • 烈嶼分銷處
    金門縣烈嶼鄉后頭34之1號 烈嶼分銷處地圖
    (082)363290、傳真:375649、手機:0963728817
  • 金山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2號 金山分銷處地圖
    (082)328725
  • 夏興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夏興84號 夏興分銷處地圖
    (082)331818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