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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夢

發布日期:
作者: 雨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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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丁是怎能料到那後半部的交談呢?阿丁不懂啊,阿丁可是沒聽見任何聲音哩!

咱也不懂啊,咱也沒從少爺房裡聽出啥聲音哩。可咱少爺咋就突然不動啦!給俺打個陀螺吧,給俺打個陀螺吧,少爺早上還直嚷著呢。咱阿丁就出去找蘇姐啦。咱從溪邊回來,推門就看到咱少爺身上纏了索,動也不動啦!還是咱給少爺的繩呢,咋就纏到自己身上啦?

咱阿丁是真不懂,咱阿丁是犯糊塗了。少爺咋就把自己當陀螺啦?少爺是自己下的床,自己打的繩。老爺,咱少爺是自己下的床,自己打的陀螺哩!老爺,九月了,九月田裡的地就收成了。老爺老爺,咱阿丁看到水是嘩啦的流,撞著了石塊哧溜轉。咱看到蘇姐是條黑鱔游開去,咱看到貨郎是個水袋咕嚕灌河水。沒有,咱沒有聽到他們在對話:::。

不,不,老爺,咱的朗島大老爺,別聽阿丁他胡說。他是跟多了少爺也犯上了病:::。哎,不,他是年紀大耳不靈,心不清目不明了。老爺,是蘇那把陀螺打出的禍,是蘇故意放的繩,纏死了咱少爺!

是啊,老爺,要不是蘇打了把陀螺,俺家的男人也不會日落不回家,只在田裡樹丫下等著盡傻笑。俺問,你等啥?俺那男人只會笑笑,笑笑,笑笑,現在田地也不耕了稻也不割了。俺看他眉頭往哪眺,原來遠的近的盡往老爺媳婦身上瞟。老爺,你得給俺作作主啊!

老爺作主啊,咱家男人也犯了病。家裡不就有個好的嗎?可現在連咱這婆娘也不理了,你說為啥啦?不就是田埂上等著,呆巴巴的盼著那女人身影過。俺說,這女人本領可大著,攝魂吃膽啊!

對對,咱也想起來了,咱豆仔不就看了她打陀螺嗎?咋就那天起病得軟軟的,都瘦成條藤啦!

哼哼,俺早就說嘛,好端端的,上山採啥筍啦?不就是為了暗練功吸妖氣,不就為了偷漢子保容顏嘛!不然咋能亮成那個樣?還有那貨啊:::。

就是就是,俺親眼看見這蕩婦身後拖尾巴,俺親耳聽到這女人入夜學狼嗥:::。

河裡的水是嘩啦流,撞著了石塊哧溜轉。蘇是一時嚇了心,一時呆了眼。從河邊回來,看著自家的阿邦頸上身上纏著索滾在桌子下,還來不及理個頭緒就咭咭呱呱的吵聲齊轟倒。你說,驚不驚吶?怕不怕吶?阿邦縮在桌下斷了氣,老爺斜靠在椅上綠了臉,兩肘都握了人,顛著搖著,骨架咿咿呀呀地響。顛了半天,搖了半天,直到蘇都成了魔了,兩人才從大家的牙縫裡撿過氣來。

不:::不,老爺,蘇是冤吶!阿丁,阿丁可以給俺作個證。俺蘇沒有偷漢子,俺蘇不是山裡魔。俺沒纏死俺阿邦,俺沒私會那破貨郎,蘇是清清白白一條身,沒幹過啥賊勾當:::三天,老爺,你給俺三天,等那破貨郎來了,俺要他清清楚楚還俺一句公道!老爺,三天,給俺三天:::

河裡的水是嘩啦流,撞著了石塊哧溜轉。都成魔了,你說,驚不驚吶?老爺綠了臉又紅了耳,紅了耳又急了氣:::咋說都是自家的兒子啊,咋看也是自家的媳婦啊:::。

嗚啊:::兒啊你咋就丟下老父啦!嗚啊:::俺咋就斷子嗣啦!咱一起等那崽子三天。可咱還是饒不了汝啊,來人啊,嗚啊:::給這毒婦黃嬋!三天,俺就等三天:::要是那崽子不來,俺要汝拿命來償,俺要汝剔骨來還!嗚啊:::俺是三代單傳斷子嗣啊:::。



俺蘇是冤吶!

蘇的牙縫裡拚出了血,一滴落到胸襟前,一滴落到衣襬上,給襟上的杜鵑澆養份,給襬上的胡姬抹神彩。蘇聽到每一朵花嘶呼斯呼地吸著血,每一朵花都張著爪舞著拳,從碗口大變成瓮口粗。蘇身上的每一寸皮,都被挑起來冒寒風;蘇身上的每一寸肉,都被翻過來朝天對月亮。可那月亮也是怯啊,也是遜啊,所以這第二個晚上的夜,就比平時過得快了。

阿南阿南,你狠啊!你咋就一去不回啦?你不配當蘇腳下的蜉蟻,你不配覽蘇身上的肉。你覽了,眼要爛眉要掉、嘴要斜牙要斷!你覽你覽,你覽了,蘇就要咒:::

月影移,天漸亮。阿丁走了,房裡的燈就媳了,阿丁來了,人們的眼就亮了。

阿丁阿丁,你來啦?來來來,抬頭望著蘇。蘇額前的散髮粘膩膩,蘇臉上的表情苦哈哈;蘇的項背汗涔涔,蘇的雙腳軟塌塌。蘇姐不再美麗啦!

阿丁阿丁你抬頭望,東邊站滿槍與矛,西邊插遍巴冷刀;北面落地陰風雨,南面雞狗齊翻天。蘇恨啊!一恨你等長舌不長眼,二恨跟著個薄命負心郎,三恨上蒼公私不分硬心腸。咋啦?瞧你個臉青口唇抖,莫不是要把蘇來殺。阿丁啊,罷罷,你殺你殺。蘇姐的陀螺可就不再打啦!可蘇是恨啊,要是真得把命填,就還蘇個清白死吧!

蘇姐蘇姐莫喪氣,阿丁聽咱姆娘說,要是真有冤情降,老天自會睜個眼。你瞧,咱手上握啥啦?八尺長,石榴木,頂上系著紅纓矛。借蘇姐的胸前擋一擋,咱娘說,要是真有冤情降,紅血不沾矛面子,白血潺潺流清江。阿丁想了足足一徹夜,只有這方好辦法,能為蘇姐保清白,咱的家傳老矛來助啦!

阿丁你狠啊,阿南你遜啊!老天爺,真上蒼,你聽好,蘇是坦坦蕩蕩一條娘,不怕你長矛往俺蘇心挑。可你那不作一聲硬心腸,盡把蘇往冤裡拴,蘇是不服,蘇是死也不甘吶!蘇要咒,蘇要咒你個七世子孫吃黑米,蘇要咒你個七代后世盡荒涼::

大風起,鴉兒叫。稻香延去幾十里,稻穗束束賽金陽。黃嬋下,山外頭,黑壓壓淹來一片潮。蘇隔家那位嫂緊閉著嘴,蘇垂眉眺過的爺猛搖著頭;蘇抱過的孩子幹瞪著眼,蘇踢過的那只狗呲咧著牙。餘那太陽在田地上滋滋地響。

族長來啦,族長來啦。人群裡一陣騷動,從最外圍揚起一根老連枷,連枷刁著草煙路過處,人們就如打場時的谷粒紛飛,逼出一條路來。老連枷頂上冒的草煙,滋啦滋啦地薰著人鼻,也不知是憐著蘇啊,或是悶著發脾氣。老連枷停在黃嬋樹前,離蘇幾步遠,一嘴的栳葉醃得唇幹齒黃。老連枷兩顆抖著的眼骨碌骨碌轉,往誰的頭上過,誰的頂上就結霜。三天了,俺要汝拿命來償,俺要汝剔骨來還!俺是三代單傳斷子嗣啊!

三天了,俺整天扛著私貨滿山跑,不就為了多掙兩串錢嗎?現在出了事,管他冤不冤,俺可是有心窮無力啦!汝莫怪俺狠啊,俺可不是魔啊,俺沒有移千山的本事,也沒有涉大海的神通,俺不像你啊!你不是仙嗎?你不是魔嗎?俺是這輩子都不再上這島,俺不就是為了多掙兩串錢嗎::

三天了,俺蘇這也等了三天,俺是真明白了,俺這是真絕望啦。

蘇冷笑三聲,太陽也要震三震,幾近凍僵。可嚇啥呢?這老天可就在節骨眼上不管用啦!連老天也不管用,俺蘇還求啥呢?可俺蘇還是要怨啊。

啥叫規矩呀?不就是個守字。啥叫婦道啊?不就是個從字。可汝是不守不從啊!汝自己說吧,俺是三代單傳啊,咋就叫汝斷了俺家的苗、俺家的香?俺是三代單傳斷子嗣啊!

八尺長,石榴木,頂上打著紅纓矛,昔日鎮穩山頭虎,今日來證清白苗。蘇姐啊,你就信阿丁這一回吧!好個阿丁眼含淚,一沉氣一落,雙手握矛朝前沖去了。嗖嗖劃破紅衣膜,唰唰捅穿肚皮薄。飛沙滾,樹葉搖。稻谷沙沙磨自輾,滿山猿猴遍地吵;婦孺老嫗驚失叫,猛漢壯丁眼眶撐不了。

赤矛進,白矛出,老天總算開眼啦!蘇姐蘇姐先別倒,咱娘的話應驗了。睜眼看,定睛瞧,蘇姐身上淌白血,白血潺潺染衣袍,追著長矛往外跑,不沾一絲腥膻味,只聞陣陣幼乳香。

流白血啦!流白血啦!老族長,莫莫,你莫跑。你且留下落個證,札個記,振臂疾呼上天好。莫莫,你莫呆,莫抖老杖莫昏倒。咱說了,哈哈,咱姆娘說了,流白血是冤情降!哈哈哈,咱蘇姐是真冤枉啦::蘇姐蘇姐,咱阿丁給你多紮兩下,多紮兩下::血,流白血啦!

阿丁阿丁,你紮吧!

蘇姐瞪眼昂頭迎風笑,笑一聲滿田風鳴當頭斷,笑二聲田蛙鼠蟻皆靜了;笑三聲張口村民紛結舌,笑四聲繡花針落地,聾子也能聽見了。只餘阿丁手不顛氣不亂,咱蘇姐是真清白,咱老爺是真上蒼!蘇姐的眼睛像牛目,蘇姐的鼻子像玉瓜,蘇姐的厚唇像鮮蚌,少爺少爺,你睜眼看看吧!咱蘇姐是真清白,咱老爺是真上蒼!

阿丁粗澀的嗓門在山洼間蕩,在樹林裡竄,說不上真痴呆抑或狂歡喜,如此延去數方里。穿過了茅衣進稻田,飛過了稻田上雲間,眼見就將往那天邊撞去,人群中忽響一聲嘆,惶惶恐恐畏畏縮縮─天啊,她咒咱七世子孫吃黑米,她咒咱七代後世盡荒涼!

這聲音不大,卻一個轉調就把阿丁的嗓門壓了下。緊接著膝頭搕地的咯咚。咯咚咯咚咯咚,咯咚咯咚咯咚,搕著了滿地是窟窿。

冤啊!咱朗島子孫冤啊!

可你說有啥冤?太陽是滋滋田上響,河水是嘩嘩入海流。日子是吊嗓般地似盡還續吶。

(四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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