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金門││謹以此文獻給所有熱愛、難以忘懷金門的異鄉人
輔導長
不過他也有他恩威並施的一面,有些時候弟兄們惹了麻煩,他在房間裡板著臉教訓著,感情再好,最後也是會被他冷著臉支出來。
我眼見太多輔導長都是這樣,即使再麻煩的弟兄,也會用一種陸軍的精神,不離不棄。
但我相信,在任期間,遇到戕害自己的阿兵哥,並且成功的例子也是有的,有些人,一生都在為這件不幸的事情自責,變成一種良心上的折磨。
夜巡
然後,是他的第一次夜巡。
眾多夜巡的男孩在他鄉的海邊,當他們對望咫尺天涯他鄉的月,究竟是什麼感覺?隔著一道海峽的距離,女朋友淚的心碎、無聲的相惜,在遙遠的歲月裡縫補碎心,堅強,真心,勇敢,無敵。到底,還是只是還青春以自主,予愛情以獨立,而我想像著,在比十二月更深的夜裡,想像著這些男孩們在步巡時,在月下映出被拉長的孤影。
然後,他說最美的是星星。
此生再也忘不了曾經頭頂上的那顆月亮,及那個夜裡的星空,日月精華,化語繁星,我能想像他曾經和我一樣,在初次蒞金的時候,朝朝暮暮看星星,然後,在離開之後,如夢初醒,反覆難以。既難忘這裡在散佈在空氣中,那種迷漫在空氣中,只有金門高粱才有的特殊氣味,綠草盈眼,一切都覺得歡欣而美好,甚至於,當年我曾經突發奇想-倘若就這樣不回去了,或許我會在一個流水彎彎的林子裡,嘆一口氣,說:就在這裡過日子吧!遂捲起衣袖,把腕上的錶埋進土裡,成為一個取火的、和一個汲水的女人。
其實,活著,總有太多的割捨不下,其實,生命至此,當只有盡力而已,因為在未來的門前,我們都只能猜測而已。
胖妞與饅頭
我不曉得,他知不知道,精兵之後,金門十萬大軍不再,金門百姓的生意漸漸變得有些不順手起來,有些事情是這樣的,一不順手就不順手了,中間彷彿沒有翻身的餘地,很多店家說,這幾年,都是在吃老本了,但是我眼見他們還是捲起袖子的手臂迅速勤奮地工作著,我聽著老闆勤奮擦拭玻璃窗的聲音,他們則是苦笑著說:「日子總是要過的,是吧?」
小當家印象中的胖妞,其實是間雜貨店裡的小姐,小蜜蜂也總是適時的出現在飢餓的阿兵哥面前,但我想起聽過一個阿兵哥說,有個賣肉粽的老婆婆,每隔一小時去嚇你一次,為什麼?因為她每次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你身邊問一句:「阿兵哥,要肉粽?熱的喔!」,像極了成功嶺著名的鬼故事。有些營長比較好一點的營區,在阿兵哥都吃過晚飯消化的差不多了之後,最常的就是擦槍或是看電視了,然後你會聽到:「04報告、04報告,阿強來了、阿強來了!」很誇張、很好笑是吧!我才知道,連小蜜蜂這種事都可以由安官廣播!(阿強應該有很多人熟吧?是一部紅色得利卡型的客貨兩用車,什麼?若真沒有交代一聲下次就有,貨樣遠比貢丸嫂跟肉粽嫂多很多!)大家圍著車子,盤算著想要買的東西,可樂果?脆笛酥?巧克力?沙其瑪?科學麵?可口可樂?夾心蛋糕?牛肉乾?經過與軍中伙食的強烈比對之後,這些都變成了人間美味。
尤其在金門,家裡有生女兒沒作生意的可真是可惜了,我真的曾經聽起人家就這樣聊起天來,我驚訝的不得了,心想:「啊!把自己生的女兒拿來當鎮店之寶,或可稱之為家當之一部份,然後全年無休,連夜巡的阿兵哥都可以來給你敲門說我要吃碗「一加一」的麵(即一碗乾麵再加一顆蛋),再小的屋子裡也想辦法擺進一張撞球桌,整個廣場上曬滿了阿兵哥們的軍服,除了是全家總動員之外,更等於是把全副精神力氣全部拿來作生意,難道每天這樣,不會壓力過大?讓親子關係變的很緊張?」後來我才知道,這對所有的金門囝仔來講,這都只是一種方式,很自然的一種成長背景,很多人都一樣,尤其是家裡有女兒的,是一種一起變老、共度青春的方式,但也只是一種過程,我多慮了。
當然,隨叫即到的「饅頭」司機會讓他印象頗為深刻,服務之效率、之「快捷」(有時候真的坐到你在車子裡面滾來滾去),但服務之親切以及他的質樸的印象更是令小當家悉心的珍藏著,記著世上果真有這樣好的人。這裡的人其實都很親切,說真的,我記得,我在島上買的摩托車,他居然沒有送一把鎖給我,我懷疑,為什麼買機車卻不送我一把鎖,我又不好意思跟他要,但我馬上就發現,島上的摩托車幾乎都是不上鎖的,說的更精確一點,很多人連汽車的鑰匙都懶得拔下來,車主離開車子,鑰匙仍然插在車上的比比皆是,於是剛開始,每次我將機車停好,人要離開時,總還是會猶豫個兩三秒,到底要不要鎖呢?但我深怕只是一帶頭鎖車的動作馬上就會壞了這島上的淳樸民風,哈!
然後,由小當家那兒輾轉聽說「釣魚」是「饅頭」最大的興趣,老生長談也就是「釣魚經」了。我憶起,曾經站在一座橋上看著一個老人和他的風箏良久,我當時想,如果我到了他那樣的年紀,還有同樣的熱情與赤子之心,毫無目的地為自己作了一枚風箏,只是為了取悅自己,算不算得上也是一種幸福?但那一定是代表我相當滿意自己的人生,才有心情去做這樣的事情,而那是種什麼樣的心情,我無法描述,假如我會寫詩,也許我可以寫的清楚一點,但我不是寫詩的人,我只知道,那種心情應該是晴雨皆宜。因為,可以,並且有機會、有能力,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在過日子,這實是一種無價的幸福,而身為朋友,毋論喜歡不喜歡釣魚,或是放風箏,其實最重要的只是陪伴與傾聽,那就夠了。
理髮店裡的小鳳、小薇以及小燕
很多在此當兵的男孩在搭乘火車到新兵訓練中心報到,在操場上理髮兵被剃成大平頭之後,就告訴自己,接下來這一定是一個惡夢,理髮,彷彿就是惡夢的開始,而退伍,開始可以蓄髮之時,則是獲得自由般的重生。
小鳳、小薇以及小燕這些人,在小當家的回憶之中並未著墨太多,雖然每個月固定報到,也有相當程度的交情了,但這些女孩子怎麼不知道,當兵的男孩總是這樣,來來去去的,但她們一定不知道,小當家仍然記得她們,只是在對她們的這份記憶之間,有著一層半透明的薄膜,彷彿記得,又不全然記得。但小當家有特別強調:「但以阿兵哥的眼光來說,她們都可以算作是美女了。」我簡直笑痠了腰,不過確實也有些阿兵哥會自制不住,人就會忽然濫情起來,但通常這類的交集都是沒有什麼結果的。
我想像著,理髮小姐說:『阿兵哥你想怎麼剪?』
然後他說:「我?其實想不剪。」
『那你來幹嘛?阿兵哥來理髮店難道不是來理髮?』
「妳說呢?我來幹嘛?」
『我哪裡知道?你整天也沒一句正經話。』
「對呀!既然你知道我整天沒有一句正經話,那妳還問,而且,阿兵哥還能怎麼剪?」
其實阿兵哥的頭最好剪了,只一把推剪就可以搞定,連梳子都不太用得上,前後不會超過五分鐘,反正就那麼回事,但洗頭的時候,阿兵哥躺平,小姐的胸部就在你的眼前,可想而知的生理反應,但他們總是會找個適當又沒有人發現的時機讓自已趕快尷尬的把自己的褲子拉一拉。
我想,回憶中有許多事情,其實我想是連他自己也不確定他說的「忘記」,是「真的」忘記,還是「選擇性」的忘記了?因為,有時候「遺忘」本身,其實才是記憶深處最真實的祕密檔案,一旦我們回到那些遺忘了的花園小徑,便會在荒煙蔓草中,不斷與滿佈塵埃的自己相遇,我們將驚懼的發現,遺忘的要遠比記得的真實許多。也也許,那些記得的部分,確實是隨著時間而於逐漸消逝,或已然變形的遺忘,漸漸顯得渺小了。
懷爐V.S軍艦+高雄十三號碼頭
說起台金交通,我這裡,並無坐船的記憶,雖然目前金門與台中之間目前有快輪,但我興致缺缺,最為熟悉最為信任的是飛機,不過,這霧是最大的困擾,因為,晚上不飛、能見度不好不飛、颱風天也不會飛。
我們必須自行根據經驗數值,阿兵哥們是看早上使否能清楚的看見太武山,我們則是看能否看見塔山電廠的煙囟,否則到機場又要做搭機示範了(軍中術語,指的是班機延誤或取消)來金離金,你唯一要擔心的是需要多帶一點錢,多請一點假,免得趕不回來上班。
曾有可愛的說法,以前高雄十三號碼頭都是在趁著月黑風高的晚上把阿兵們偷偷送走,我一直覺得這是個很可愛的想法,而我一直很天真的想坐坐軍艦,嚐試一下那種滋味,去馬祖旅行的時候,我極有意願搭乘軍艦,只是為了體驗那種搖晃的感覺,但對方不但不推薦,也不肯告知船期,於是在我心中,一直是個遺憾。但根據我在金的朋友曾指著一片沙灘告訴我:「以前我們就是在那裡等船的」,那時候搭乘軍艦,最痛苦的莫過於「吐」跟「等」,「吐」的感覺我約能體會,因為我在馬祖小島間的小白船上吐的讓我叫不敢。
入秋以後,我就一直有用懷爐的習慣,即使是在台灣,所以到金門甚至還用了兩個,每天一個放在胸前一個塞在肚子暖和身體,但朋友不喜歡那股「懷爐專用油」的味道,總是叫我走開一點,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覺得那股味道就跟當年在軍艦上那股柴油味道是一樣的,那就像是種催吐劑,船上的情景更是這樣的:有人走來走去,企圖紓緩那樣不斷嘔吐的感覺,所以,想家的想家、想睡覺的想睡覺,吐的吐,哭的哭,那行駛在浪中而不斷翻滾跳躍的感覺就像內心五味雜陳的滋味,但實際上你只能哭,你只能吐。
但我從不認為那些想睡的,一動也不動的是真的睡了,我想除了我們都能深切體會在體內翻攪著一種噁心的感覺是絕對睡不著的事實外,那份孤獨更是不敢在夜行的軍艦中沈沈地入睡。
下船之後,送來一批新兵,就原船載回一批從金門退伍的阿兵,而這想必是初來金門新兵們,最深的期待,當然是我寫的文謅謅,事實上是,新兵們被理成自己超不滿意的髮型,雖然跟奇諾里維在極為賣座的電影│「SPEED」裡的髮型是一模一樣的,但巧妙的就是,像前陣子很多人都去理了足球明星「貝克漢」的髮型,但這種髮型,毫釐之差,就會變成網路歌神「詌譙龍」了,所以老兵看到新兵,心裡想的都是:死菜鳥再見,金門就交給你們了,台灣我們回去就可以,哈哈哈!
老兵新兵的用眼神默默交換了一段無言的心事,海風拂過新兵的大光頭,老兵們則離開現實的綑綁。就是這樣的對比也是國共內戰的歷史造成的千千萬萬台灣青年在這個小島服役的命運。
不過好在很公平,每個在此服役的男孩子一人都有一次這樣嘲笑別人的機會。(四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