姪女對我說：現在的學生很可憐！我們要面對的競爭太大了，可以不可以有比較輕鬆的人生哪！

是啊！我在想人的一生的意義是什麼？如果讓我們到大陸的偏遠地區或非洲那些原始的部落裡生活，生命就僅留在求溫飽的滿足即是完滿的人生；那樣的人生是不是我們甘於領受和擁有的？問題是：那裡的人生未必輕鬆哪！

帶著兒子到動物園裡參觀，看到國王企鵝「快樂的悠游」，兒子問我：國王企鵝被關在玻璃窗裡，牠快樂嗎？「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與不樂？」外子要我暫時保留答案，讓孩子自己去尋求解答，也許這個答案會隨著他年齡，心境的變化有所不同哩！

「牠一定不快樂，被關起來的滋味並不好！」六歲的他想起自己犯錯時被罰以禁足的心情是很難捱的。

櫥窗裡慵懶的無尾熊，牠正酣睡無視櫥窗外的人聲鼎沸，「無尾熊好好哦！可以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並且不用做功課」六歲的他想到每天要被早早喚起，被要求唸　ㄅ、ㄆ、ㄇ、Ａ、Ｂ、Ｃ被要求吃所謂「營養」的食物；他想：還是無尾熊快樂些！

地理頻道裡的雄獅猛虎獵豹在動物園裡都成了困獸，食物無缺生命安全無虞，但我看不到牠們威猛的樣子，牠們快樂嗎？我看到駱駝散亂的毛皮，想到不需馱重物在沙漠裡顛載的生命，牠是悲亦是歎？我又看到了龜，解說牌說牠們可以長命百歲，不，是「享」百歲，可是，牠們真的在這小小見方的柵欄裡「享」百歲？「享」，不是指甘願安然接受嗎？牠願意「享」有這樣的人生嗎？

記得有次兒子在夜市吵著要隻小烏龜，外子花了五十元幫他買了，另又花了一九九買了個漂亮的提盒來裝，小烏龜住在家裡的陽台上，兒子花了兩個禮拜每天和牠「晨昏定省」便感不耐：「小烏龜整天祇會在盒子裡伸頭縮腿，沒趣！」是啊！沒趣，想到牠可能會長命百歲，百年都只能在那兒伸頭縮腿，牠一定也覺得人生無趣！

或許牠已有「先知」，有一天竟爬出提盒，摔落陽台下的遮雨棚，死了！

林旺死了，兒子問：「林旺爺爺為什麼要死？」「年紀大了就會死，就跟我們的阿公一樣，生命的過程就是這樣啊！」外子謹慎地思量該如何和他說關於生死的問題。「林旺爺爺跟阿公一樣是葬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嗎？」兒子想起外子對他解釋過為何阿公要葬在金門而不是在台灣的原因！「不，林旺爺爺的出生地應是在泰緬那些地方，牠來台灣已經五十多年了，一直在動物園裡。」外子說。「那林旺爺爺一定是傷心而死的」兒子說：「為什麼？」外子問：「如果有人不讓我回家，我也會傷心死掉的！」兒子說。

是啊！如果有人告訴我，我從現在起將一生一世不能回家，不能見到親人，我情願現在就死！

林旺必定也懷念兒時的山林，幼時的叢山，年少時的峻嶺。動物園裡的歲月，是段沒有「回憶」可言的空白。

也許牠正在某個地方舉鼻長叫：嘿！我終於不必待在那個鬼地方，我終於可以死了！我「等死」，等好久了。

我一直不肯答應孩子的要求養寵物(烏龜事件是外子和兒子先斬後奏養的)，原因是我怕「負責」，什麼責都可以負，生命的責任是無法代負的。就連生養孩子，我和外子也有共通的想法：我們培養到你有謀生的能力，就算責任告一段落了。

我知道就算責任卸下，我們還會留有無盡的牽掛，就像我們的父母，對我們仍有萬千放不下，也許這就是人生之所以甘，之所以苦；之所以精采，之所以多姿態的原因吧！人生可以輕鬆些嗎？可以，但也許當你進入了那樣的人生，你卻寧願逃脫。「寧被判死刑也不願服無期徒刑」，十惡不赦的囚犯如是說。沒有希望的人生，寧可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