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奶奶
自我懂事、有記憶以來,奶奶就以不良於行的姿態活在我的腦海中。記憶中,奶奶每坐一段時間欲起身時,總是寸步難行,總須要稍微站緩一下後才有辦法趨步向前。
自幼生長在金門的農村家庭,家中經濟不算富裕,爸媽為了家中生計,不得不農作、捕魚,就連媽媽也擔負起洗軍衣、賣雜貨的重責大任,希能貼補一些家用。在爸媽終日像陀螺般苦思掙錢的歲月裡,就只留下我和奶奶看家。有時看奶奶在整理家務時,年幼的我卻使不上力幫忙,只能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唯獨奶奶欲起身時才幫她攙扶一把,讓她得以迅速的起身向前……奶奶有時總喜歡捉弄我,常在攙扶過程中,笑說:「啊!壓扁你了」,還故意使出很大力氣的表情動作,最後卻把手輕輕的放在我肩膀上,我想,她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穩住、避免跌倒的肩膀吧!
奶奶也是個極害羞的人,猶記家裡在拜拜宴客時,爸媽要招呼客人,每每讓我們小孩先填飽肚子後,便各自玩去,我常常一個人在房間裡玩弄我的小電子琴,暫時忘卻外面喧擾的聲音。有一次奶奶突然破門而入,問我在做什麼,我只回說在玩琴唱歌,本以為奶奶待一會兒後便會出門而去,沒想到奶奶竟然提議說,我來唱歌你來彈琴,當下的我一臉錯愕,心中直犯嘀咕……奶奶妳會唱歌?就這樣我們祖孫倆在房間裡躲過了那外面煩人的人情事故。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過奶奶唱歌。
時間巨輪不斷向前推移著,轉眼間我和哥哥姐姐都已離巢,隻身飛往台灣求取更高深的學問,我的心中是又喜又憂,喜的是我終於可以踏往人人羨慕「淹腳目」的台灣,憂的是我離開了這個溫暖的家,家中只剩下年邁的奶奶以及年華漸漸老去的雙親,我忍住悲痛只能向前行進。還記得奶奶大壽那天,我和哥哥「偷偷」放下手中課業,一早趕回金門幫奶奶慶生。一踏入家門口,只見奶奶一臉驚喜,直說:「你們怎麼跑回來了」當下的我和哥哥都笑而不答,但看到奶奶高興的樣子,我們心中竟也雀躍了起來,隨後又只能赴台求學與工作。在某次上班途中,突然接到媽媽的來電告知說:「奶奶快不行了,要我們有心理準備」突如其來的震驚,讓我上班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直到奶奶撒手人寰,我們兄妹趕回去的那天,壓抑已久的心情終於爆發,淚水滾滾而下,而那個愛笑、愛捉弄我的奶奶已不在人世間了……。
奶奶已經離開很多年了,而我也早已結婚生子,在我病痛時,奶奶似乎一直陪伴在我左右:在我昏倒病危時,我聽不到摯友的聲聲呼喚,卻只見到奶奶親切微笑的臉龐;在我懷孕臨盆時,憐惜叮嚀的耳語在床邊圍繞,還不斷用手輕撫著我的肚子……現在,每到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想起以前的片斷,但是我再也無法與您在房間裡隨心所欲的恣意高歌;我再也無法當您的拐杖,扶持著您走過每個台階;我再也無法拿著媽媽剛煮好的芋頭,拿到您面前,看著您欣喜滿足地咬下那一口;我再也無法拿媽媽剛買回來的玉荷苞,拿到您眼前,看著您撥開皮的瞬間,您那吸吮的模樣……現在,再多的往事,再多的懷念,都只能在夢中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