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訪佚(三)
一盂顏公墓誌銘
公諱弘(按縣志內作宏),字篤任,姓顏氏,唐顏魯公真卿之後也。某年自某移居泉之永春、自永春移居同之翔風十九都。族屬繁衍,多出名人。如尚書顏拭、孝子應祐、鹽運司同知顏伯雍、臨川教諭大夏尤其著者。曾大父某,妣某氏。大父某,妣某氏。父某,妣某氏。公兄弟三人,公其季也。豁達大度,篤於孝友。少習舉子業,提學韋公彬取試秋闈,臨場適母病,奔歸,朝夕侍湯藥,衣不改帶者旬日,時以孝稱。續兄篤愛歿,子可幼,二親老,遂舍舉業,以書代耕。上事父母,下育諸姪,所得學資,即散從弟侄之貧者。下季未至,而瓶粟已空,家人恆稱貸以待來歲之償,歲以為常。尤好施,見人之死喪窮乏,輒罄己助之。人笑其迂,而公豁如也。事先甚敬,歲時至朔望,必盡其禮。雙親忌辰,雖年遠亦哀哭如初喪。教人子弟,必以孝悌忠信為先。方伯傅公鎮、進士許君、生員林文煥、趙文璋,咸出其門。鄰里鄉黨,亦教以孝悌忠信,人咸化焉。食無重味,遇魚菜或肉只一盂。故予號之曰「一盂居士」,人或稱曰「一盂先生」云。
嘉靖初年,有薦辟之詔。余丞南大理,則以先生與鄉進士王一臞之行薦於朝。不報,督學潘樸溪先生行縣,以先生主一邑社學,辭不就,士論偉之。傳曰:「仁者必有後。」先生之卓行,上天福善不在其身,必在其子孫也。長子克,賦性聰明,乃苦學以殞其身。次子恕,放蕩不羈,死於非命。天道無知,非特為鄧伯道慟也。
予素延之家塾,教諸孫。癸卯秋,疾作。予欲遣人舁歸,先生自知必不起,意在予辭。已而卒,予備衣衾,收殮俱如禮,亦盡朋友之道焉耳,娶呂氏,生男克;繼娶薛氏,生男恕;一女適陳氏。喪久不葬,從子顏可率諸弟砥等,卜地於某山之源,以嘉靖丙辰十二月十有八日癸卯葬。其從子君秉請予為之銘。予素重先生之行,欲張之而不能,銘嗚乎辭?銘曰:
嗚呼!
若有人兮行之卓,上天賦與不為薄。
富貴壽兮理之常,君胡為兮獨沒福?
顏回不壽原憲貧,伯道無兒守煢獨。
造化生人有如此,理之變兮不可度!
──除了前引為顏氏三人所作墓誌銘與祭文,「林次崖先生文集」卷十七內還有三首詩,是為紀嘉靖三十九年時金門遭倭寇屠戮的慘狀而作;眼見鄉里遭此陵夷,林希元之悲憤溢於紙上:
傷浯洲烈嶼被災三首
海隅逢運蹇,黔首靡逃生。殺戮同雞犬,川原汙血腥。
除殘無利甲,守禦乏堅城。悔禍天未肯,何時獲太平?
昔號強兵處,今先受災殃!千家尚荷擔,誰解復持鎗?
藩籬既斧破,豪傑孰英雄?可惜生民命,數千蹈湯火!
心痛復心痛,有如刀割傷。生緣火以死,人以土為糧。
民命同草菅,盜賊即豺狼。焉得韓岳手,妖氛一掃空。
俞大猷「與顏文岫書」
在林希元為顏揚所作墓誌銘中,曾提到抗倭明將俞大猷與顏揚係刎頸之交。在俞大猷所著「正氣堂集」卷四有「與顏文岫書」一篇,內中便屢敘他與顏揚與道義互勉、及從顏揚獲聞「中庸」之道與功成身退之忠告等過往。從俞大猷在信中強調自己雖為軍人仍行乎中庸的話語觀之,他對顏揚的教勉確乎銘記在心。在金門駐防的幾年中,俞大猷得以親炙黃偉、顏揚等德行君子,對這一代名將的人格養成,當真是不可磨滅的一環。
與顏文岫書
憶昔金門聚首五載,公以道義教生,謂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生以道義勉公,謂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吾二人之相資,何如耶?古來豪傑之士,或清或任、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咸成就一箇「是」而已。吾二人之志,何嘗不同耶?曩歲承公贈言,以橫渠先喜蕉寅談兵,後受「中庸」於文正,相勉,竊意喜談兵而未聞「中庸」之道,毋乃權謀術數,爭城爭地,如孫臏吳起之流、孟子所謂宜服上刑者乎?既聞中庸之道,不得已而用之於兵,則所謂時雨之師、救民之兵,如范希文之能使西賊膽寒而喪者乎?生平生以天下為任之志,雖未能盡遂,而得聞「中庸」之道於文岫君子,已有日矣。足跡所至、旌旗所指,皆以報明主、救蒼生為念,非直恃血氣以蹈白刃者;於「中庸」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中、發而中節之和,即此道也。彼蕉寅之談、子厚少年之所喜,豈今日之謂耶?願文岫思之!向承謂以功成身退之意,如醉夢得人喚醒,實未嘗一刻忘此雅教;顧犬馬之身,已委於人,其中有不得自由者。然決不使為子房、范蠡所笑也。何如?不備。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