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海邊上的夕陽
黃昏時候,潮汐退去,岸邊露出大量岩石,這就是採蚵女日落的勞動時光;靈活穿梭潮間帶,利用優勢奮力一搏,只為了維持住與鮮蚵在餐桌上的緣分。「新鮮的蚵最好吃,尤其是現採的。」母親站在夕陽下打量遠方,這樣說。
我印象中的沙灘,常常鑲滿寶石光澤般的金黃色,閃閃熠熠暈開著近與遠的海面,這與晴天有關,若是陰天或雨天的話,絕對無法呈現大片的波光粼粼。尚未開發的沙灘保留原始樣貌,小螃蟹挖著一個又一個的洞口,不怕人似地玩起捉迷藏來。無數個晚霞色的沙灘上,我就這樣在淺海邊上看夕陽。
冬季的夜空來得很快,日落後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一個採蚵女哼著小調,與我擦肩而過,踏出的步伐一樣輕盈,像歲月如梭的表演。晚霞色離開沙灘,登場的月映照古老海洋,浪潮,是一種短暫,還是一種永恆?始終是天空相伴,隱入歲月中。
當時我年紀小,奔跑與跳躍都像起起落落的浪花,精力與元氣十足。夕陽的發生無須期待,春夏秋冬的雲朵只要不會覆蓋整個天際,抵達一樣時間,便能看見沙灘以同樣的光澤,鬆綁著晚霞色。我奔跑在沙灘上,也是跑在夕陽下。
童年的我喜歡站在淺海邊上看夕陽,感受無聲黃昏的祥和,許多無聲的感覺匯聚成眼前的海,自瞳眸裡走入後成為印象與心情。潮來潮往推捲生活,我的歲數也疊高了。深夜裡,安靜排列腳步走向,採蚵女在我的夢裡迷途。
秒針攜帶分針競走,聲音像水流地滔滔不絕,這就是光陰嗎?光陰之河流入海洋,深夜時分,於是變成了月光之海,倘若,在入夜之前呢?向晚會不會有什麼迷人的風景?我踩著沙灘,踩著潮汐裡倒映的夕陽,想著風景,風景?忽然想起夢裡迷途的故事,昨晚採蚵女帶走鮮蚵留下詩句,詩句以文字的形象立體膨脹,長成了石殼裡的鮮蚵,等待人們下一次的採擷。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夢啊?吃一口蚵像咀嚼一首詩。「新鮮的詩容易消化,尤其是自己創作的。」回到室內,夕陽下窗邊的餐桌淨空,獨留一只花瓶與一首詩,以及,一個我。桌上猶留有殘影,一道道地,那些我吃過或沒吃過的菜餚,像投影片地掠過,在眼前一閃而逝。而我卻常想起母親說的:「新鮮的蚵最好吃,尤其是現採的。」這座海活了多少年?是不是已經成為歷史了呢?人們偶爾會在疑問句過多的時候靈光乍現一些主意,其實我不曾有過迅速的反應力,只是會去思索這片海的歲數,猜想需要多少年的孕育,才有生生不息的元氣?接受天空送下來的雨水,有些雨水不會蒸發流入大海後成為永恆,捲起不朽的浪花;猜想要多少年的孕育,才能豢養浪花去沖刷古老岩石,岩石因而排列成海岸線。繁衍的石殼裡有鮮蚵?
夕陽會變老,但我知道它不會死去,像眼前的海一樣永恆,儘管我愛的人都一一離開了,我還是會回到這片海,喜歡在日落時分,踩過晚霞色沙灘,對了,如果我有母親的精神,有採蚵女的技巧,我便能輕盈穿梭潮間帶,看近與遠的海面波光粼粼;小螃蟹在沙灘上挖洞的玩起捉迷藏;滿載而歸的鮮蚵之後會在餐桌上任人擺佈。一天,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去。
一天一天又一天,流轉著屬於自己的人生。童年;中年;老年,悲與喜的發生都是如夢人生。至今我仍然會回到這片海,站在晚霞色沙灘用衰老的瞳眸,看不朽的晚霞。採蚵女是否依然,站著的我都在淺海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