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珠
那晚,一輛小吉普車停在罔腰姑仔的店門口。劉大哥一夥又再次光臨這方撞球場。夏明珠見了他們趕緊迎過去,迫不急待地走到劉大哥的身旁,低聲地對著他說: 「劉大哥,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妳儘管說。」劉大哥信心十足地回應她。心裡也同時想著:這個小女孩的請託,還會有什麼辦不了的大事!
得到劉大哥善意的回應,夏明珠神情嚴肅地把林森樑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向他陳述了一遍,其他人也聚精會神地聆聽著。
「小妹,妳放心啦!」劉大哥搖搖手,輕鬆地說:「這種事對我們來說已是司空見慣,芝麻小事一樁。只是,有些人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耍耍威風,整整自己的鄉親。」
「小妹呀,副組長說得沒錯。」留平頭的王大哥接著說:「妳年紀還小,涉事未深,不要以為金門人會袒護著金門人、照顧著金門人,有些簡直比外地來的還要壞!」
夏明珠如同一塊未染色的白布,她希望的只是得到劉大哥的協助,讓森樑哥平安無事,讓罔腰姑仔免於憂心。對於他們的批評和尖銳的話,聽來只是一臉的茫然,無從回應。執法者依法執行,是無可厚非的事,她也不清楚有些金門人為什麼會比外地來的還壞?為什麼金門人不懂得袒護著金門人、照顧著金門人?這是他們主觀的認定和看法?還是真有其事?一連串的問號在她腦裡盤旋著,然她並沒有迫切地想求取答案。
自小成長於農村,學校畢業後來到這個新興的城鎮,她並沒有遇到什麼重大的挫折和麻煩。每天面對著那些在綠色絨布上滾動的七色球,閒暇時陪罔腰姑仔聊聊天,偶爾的向她請個假和同村的秀菊出去吃碗冰、看場電影,好幾個月來,她的生活就是在這種單純的環境下度過。雖然她也見過警察,但似乎不像他們所說的那麼惡質。每天他們會巡街二次,唯一的是要店家把地掃乾淨,把垃圾桶排放整齊;晚上十點戒嚴時,他們也會猛吹著哨子,要店家關門打烊,不得讓燈光外洩。或許她們較善良,對於警察的要求是百依百順,不敢逾矩。而其他商家是否也如此呢?倒也不盡然,警民的爭吵聲依然時有可聞。是商家不服取締?還是警察的服務態度惡劣,要求過於苛刻?有人甚至等他們走後,再以三字經破口大罵,來出口怨氣。最常聽到的是「幹伊老母,金門人欺負金門人」這句粗話。然而,她置身的是在事外,站在二個不同極端者,往往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似乎是很自然的現象。當有一天她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時,勢必也會有反抗的聲浪,這也是人類心靈中最原始的反應。
第二天,劉大哥的吉普車又停在罔腰姑仔的店門口。他並沒有下車,坐在指揮座上向夏明珠招招手,她興奮地跑了過去,接過一包用舊報紙包裹的東西。
「小妹,妳交代的事替妳辦好了,書也拿回來了。」
「謝謝你,劉大哥。森樑哥不會有事吧?」夏明珠向他點著頭,心中依然有所疑慮地說。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劉大哥堅定地說。
夏明珠揮手送走了劉大哥,迫不急待地往林森樑的房間走去。只見罔腰姑仔也在他的房間裡,母子倆無語地面對著,落寞和無奈同時寫在他們的臉上。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年代,不一樣的社會。任你有滿懷理想、滿腹經綸,也必須學習做一個乖乖的順民。別以為多讀幾年書、多識幾個字,頂著大學生的頭銜,扛著知識份子的旗幟,想與當權者抗衡。一位看來小小的警員和憲兵,他們卻能在數百位鄉親離船上岸時呼風喚雨,要你排隊站好、要搜你的身、要檢查你的行李、要查扣你的物品,要把你移送法辦簡直是易如反掌。戒嚴、軍管、戰地,讓這個小島失去自由和民主。司令官的一句話,比六法全書裡面的任何一條法律還管用。軍民同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老幼同呼:「蔣總統萬歲、萬歲,萬萬歲!」。發霉的戰備米,黃麴毒素殘存在鄉親的體內發酵,讓鄉親快速地步上死亡的路途。這是一艘航行在金廈海域不沉的戰艦?但願是真實,而不是諷刺。
「森樑哥,書拿回來了。」夏明珠輕輕地把書放在桌上,「沒事了。」
林森樑和罔腰姑仔興奮地站起,母子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終於罔腰姑仔啟開了金口,雙手合十快速地唸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最後又是一連串的:「佛祖保庇,佛祖保庇,佛祖保庇!」似乎忘了是夏明珠請託來的功勞。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