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土伯
雖然烤肉好吃,但實在費時費事,所以媽媽有時會買幾根雞腿麻煩金土伯幫忙烤,不知是不是這事給了他聯想,後來金土伯不烤小鳥了,改賣烤雞翅雞腿。
所謂時來運轉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人生興衰起落有時只因一個小機緣、小念頭。
幾年的擺攤經驗,金土伯得出一個結論:「要賺錢,就得下重本」,他的雞腿比別人的大,價錢只一般,所以攤位前永遠有人排隊,夜市上,只見他腰上繫條黑圍裙,上身打赤膊,塗醬、撒芝麻,還要抽空加炭,忙得一張臉紅通通,即使冬天也汗流浹背,但值得,他不只一次說:「有錢,感覺真好。」誰說蠅頭小利不能致富!
經濟好轉,金土伯的興趣也隨之轉移,他不再熱衷講古,反而迷上方城之戰,每天夜市收攤,便急急忙忙趕赴方城之約,在那裡,他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沒多久就在眾人慫恿之下連夜市也不擺了,每天都往廟裡趕,不是等發爐就是夜宿廟中,等仙人入夢指點明牌,那時正是「大家樂」的高峰期,大街小巷、男女老幼都在談,簡直成了全民運動,連一向淡泊的外婆都動了心,在街上買了張「明牌」要媽媽幫她下注,還好只是小賭,歸入怡情的行列。
每到開獎前一天,金土伯一定打電話來通報他到處打聽,或是精算出來的數字,每次都言之鑿鑿,必中無疑,要爸爸大膽的簽,發財是早晚的事,幸好爸爸「心頭定」,他堅信自己沒有橫財命,只有「流汗錢才居得住」,所以對金土伯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密碼」,僅供參考。
有次開獎前夕,金土伯神神秘秘到家裡來,他壓低嗓門說,今早從廟裡回家時,路上有隻大公雞擋在前頭,他覺得有異,跟公雞對峙了會兒,後來那公雞慢慢走到根電線桿旁,他抬頭一看,電線桿上一行數字,再低頭,公雞已不見蹤影。
「一定是神明化身指點。」他加重語氣說著,一副磨拳擦掌,成敗在此一舉的模樣,臉色也不知是興奮或緊張,竟顯得有點異常的潮紅,連眼神都跟平常烤肉或講古的時候迥然不同,很陌生。
最後他一再叮嚀爸爸:「我只告訴你一人,一定要簽。」
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凡夫俗子如我輩實在很難不動心,媽媽躍躍欲試,畢竟不勞而獲實在吸引人,不然愛國獎券就不會發行那麼多年了,但爸爸還是一貫的冷靜,卻不免為金土伯擔心,如此沉迷,早晚要「輸了了」的。
一向唯老爸之命是從的媽媽,這回被金土伯打動了,她悄悄下了五千元的注,這麼大手筆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五千元,是很多人將近半個月的薪水。
結局可想而知,那陣子我們家餐桌不僅從四菜一湯變成三菜一湯,魚、肉份量還少了很多,但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金土伯不見了,大家都在找他,除了債主,還有爸爸和他的家人。
債主找他當然是追錢,家人和爸爸則是怕他出事,尤其他的老母親,三天兩頭到家裡來拜託爸爸幫忙,有時夜已好深了還來敲門,因為她夢到金土伯全身濕淋淋,請爸爸到溪邊去找找;有次她突然想起學校附近的防空洞,小時候金土伯闖了禍就躲到那裡去,只要她提,爸爸就趕著去找人,東奔西跑,找了好一陣子都沒消息,大家都想放棄了,只有老母親不死心,每天大街走、小巷繞,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找,爸爸看了實在不忍心,他不知從哪裡打聽來一位算命師,打算帶金土伯母親去試試,但媽媽覺得不妥,萬一結果是壞消息,豈不更糟?
爸爸搖搖頭,肯定的說:「不會。」
結果正如爸爸所料,回來後,金土伯的母親鬆了口氣,佈滿皺紋的臉孔略帶喜色的對人說:「算命仙說阮金土有驚無險,早晚會返來。」
看著老人家那深鎖多時的眉頭總算稍稍打開,我沒來由的想起金土伯在廟口講古的身影,他今日落到這種境地全因一個「賭」,據說韓信是賭博的老祖宗,不知金土伯這帳能不能賴他頭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