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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東州溝別為我哭泣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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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十二歲那一年仲夏的某一天,那是一個非常悶熱的下午,我的童年玩伴「阿狗仔」─王宏標被軍方押解至東州後山的軍事靶場執行槍決,他被五花大綁,結實的挨了三顆子彈,掙扎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合上雙眼斷了氣。

阿狗仔王宏標他被執行「槍斃」的理由是在部隊裡「以暴力犯上」,阿狗仔是陸軍第三士校畢業的金門籍「少年仔」,他被執行槍決的時候年齡方僅十五歲,官拜陸軍下士班長。

軍方將阿狗仔執行槍決任務的那天,原本是晴朗的天氣,才下午三時許,驟然間,大地一時飛沙走石狂風急起,整個天空瞬間烏雲密佈,未幾,大雨頃盆而降,人車紛紛走避,刑場只留下一群為王宏標哀號悲慟,呼天搶地而求助無門的家屬親友,阿狗仔的親屬撫摸著他逐漸冰冷的屍體,阿狗仔的血水滲著雨水慢慢的流向滾滾的東州紅土沙溝::::。

風聲、雨聲、哭訴聲伴隨著天空一陣陣的閃電雷聲,天地穹蒼好像是在為阿狗仔控訴不平,那一幅淒涼苦楚的畫面,雖然事隔將近四十寒暑,但是這塵煙往事卻未曾在我的思維空間消失過。

如果以今天的司法標準而言,王宏標當年「以暴力犯上」的罪行,是不是罪該處死,是有相當爭議的,以當初金門地區的政治環境,戰地政務軍事管理下的軍法審判,是否曾經給予阿狗仔有絕對公平公正的辯論機會及審判空間?相信走過戰地政務歲月的金門鄉親都心知肚明,:::::對金門藐視弱勢的金門族群的心態?是不是存有公平的審判空間,令人存疑?

阿狗仔是一個家境貧窮,無權無勢的金門農家子弟,因書唸得不多,在部隊裡終日飽受有「權貴長輩」做靠山的排長百般的欺壓歧視,以及非人道的凌虐蹂躪,阿狗仔曾經多次向營級長官報告,但是由於當時的軍中文化官官相護,王所遭遇的不平等待遇非但無法獲得改善,排長反而狹怨報復,更變本加厲的欺壓王宏標,排長好幾次刻意派給的危險任務幾乎讓王宏標喪命,後來,根據阿狗仔自軍中陸續退伍的昔年同袍表示,當年阿狗仔是因為求助及投訴無門才獨力對抗軍中的惡勢力,得罪了單位的基層軍官幹部,阿狗仔雖自覺環境惡劣小命隨時會旦夕不保,但是仍然極為忍氣吞聲行事低調,所以其行事風格雖有爭議,但是一切表現尚稱中規中矩,會導致王宏標因「暴力犯上」的導火線是在某次任務中,排長因細故當眾對王拳打腳踢,又唆使士兵同袍對其圍毆,事後排長怒氣未消竟然子彈上膛舉槍相向,阿狗仔在極端恐懼之下奮力奪槍,因自衛而失手誤傷了長官,阿狗仔在槍擊案事發之後立即遭軍方收押,未幾,在極短的時間內即被軍事檢察官起訴,軍法宣判「死刑」確定,同時不准該案上訴,軍事檢察官依據的理由是,敵前犯上視同叛亂,為唯一之死刑,連給阿狗仔一個伸冤的機會都沒有,就在審判確定十幾天之內執行槍決。

據王宏標當年的同袍表示,軍方當時不但不採信其軍中同袍弟兄對阿狗仔有利的證詞,部隊長反而以白色恐怖威脅部隊所有的士官兵不得擅自洩露對王宏標有利之證據,否則士兵不得退伍,直屬長官還得受連坐之處分,於是阿狗仔是的死大家都禁若寒蟬,三十多年了,阿狗仔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如塵如煙,直到前一陣子王宏標的三弟,藝術工作者王宏武先生返鄉,向我提起其三哥的悲慘往事,雖然事隔多年人事已非,但是這些年來,每當我憶及前塵往事,心中的感受仍不勝噓唏。

王宏標(阿狗仔)的死亡個案,與很多金門鄉親在戰地政務時期白色恐怖恐懼下存活與無奈有相同的背景,早年,金門類似王宏標(阿狗仔)事件的悲劇履見不窮,這些幼年時代惡夢,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這些不是很愉快的影象,幾十年來都在我的心海裡累積增強,重複湧現。

戰地政務時期在金門類似王宏標的個案還很多,諸如去年我接受西園民眾黃合鞍老先生的「匪諜冤獄案」陳情,他表示在五十年代,因為一時興起在公共汽車上用粉筆加上「人民」兩個字,變成「人民公共汽車」竟然被軍方情治人員以「匪諜」押至南門新生隊,莫名其妙的蹲了一年的苦牢,其間遭受到不人道的刑求造成雙手一生的殘害,其後雖無罪釋放,軍方除了一紙判決書之外,毫無說明被關理由也未給予分文補償,與黃合鞍老先生遭遇相似的何清區、吳振聲:::等受害鄉老每每提及白色恐怖,都顯得驚懼猶存,不過比起王宏標的遭遇,他們今天尚有一息在世,算是幸運多了。

有時我一直在思考王宏標及這些鄉親悲慘的命運及遭遇,我想,莫非?這就是金門鄉親長久以來一直敢怒不敢言的悲情及宿命?

白雲蒼狗,人事全非,往昔,東州溝的滾滾紅沙已隨滄海桑田不復再見,雖然往機場的東州紅沙土溝早已鋪設堅硬的水泥路面,但是每逢豪雨,台斗山挾帶著紅色的流水依然會潺潺的流過東州溝,它流過時空歲月、流過一段悲情的歷史、將近四十年來,它一樣注入了浯江溪、奔向浩瀚的金烈海域::::。

今天,我們或許可以忘記仇恨,可以遠離悲情,拋棄戰地政務時期軍事管制的夢魘,可以原諒當時的軍中人權制度不公不義,但是我們不能忘記一個「金門少年仔」,一個當年才僅僅十五歲,為了響應政府自願從軍,而剛剛從陸軍第三士校畢業不久的「下士班長」他因為自衛而無知犯上,他因為投訴無門而無知犯上,軍方竟然不給他申辯的機會,就如此草草的結束他寶貴年輕生命。

阿狗仔事件只是一段幾乎為世人遺忘的塵囂往事,或許,今生今世王宏標的家人也無法為他的冤情爭得社會公平正義,掙得同情,得到聲援而獲得平反的機會。

時至今日,阿狗仔的屍骨早已如塵如土,阿狗仔的事件早已為世人遺忘,但是,「紅色東州溝,別為我哭泣」這段悲劇往事,我覺得應該值得記載,也值得讓東州溝後代子孫知道,雖然,這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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