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的話成了保命符
民國五十四年秋,延長義務教育為九年,並由金門地區先行試辦。原只有一所初中的金門,又增加金湖與金沙兩所,通稱為「初級職業學校」,所以除了普通科以外,還設有農商等科。
那一年,金寧與烈嶼的學生,自然要暫時到其他鄉鎮的初職去就讀。次年,金寧與烈嶼也成立國中,從此,金門每一個鄉鎮都有一所國中了。
那時國中的教師,有一半以上是來自台灣,凡是大學或專科畢業者,不論有沒有修過教育學分,一概都可以被聘任為正式的教員。而我也在那年夏期自大學畢業,本在台北一個公家機關上班,後來因某種原因返回金門,所以直到學校開學了一個月之後才到金湖初職去辦理報到。
湖職初開辦的第一年,是暫借湖小的教室上課,當時湖小的校舍還是今天的現址。在實施戰地政務的年代,所有的公家機關,每天夜裏都要有人值日留守,各級學校自然也不例外。而教師也因此被列入輪值的人員。
記得那是秋末的一天,輪到我留守。晚飯之後,我和共同值日的工友在辦公廳閒聊,我對他說:
「今天是單日,你把門窗關好,我們再到防空洞裏去聊。」而他卻說:
「也不是每個單日都會打的。」
不久,他把門窗關好,當我們走出辦公室時,遠處就傳來「碰」的一聲,據經驗判斷,這是對岸發動砲擊的第一響。於是我們快速地衝入防空洞,才進洞裏,先是傳來一聲「咻」的長音,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爆炸。此時,那位工友說:
「打得很近,大概就在我們學校的四周。」
「會不會打到我們的教室?」
「不知道,等停了再出去看看。」
之後,一聲接一聲,爆裂聲似乎越來越近,他又說:「咻的聲愈長,砲彈落地的所在離我們越遠;咻的聲越短,距我們越近。如果聽到沙沙的聲就馬上爆炸,砲彈落地就不會超出我們一百公尺。」
前前後後大約聽到八九次的爆炸聲,震得洞頂的沙粒掉落一地。此刻,他忽然對我說:
「我們出去看看。」
「再等一下,出去萬一被打到不就倒霉嗎?」
「不會啦!五發、七發、九發,今天是打得最多的一次│九發。我還沒有聽過在一個小所在打過十一發的,你放心!」
吊著一顆顫慄的心,跟他走出了防空洞時,就聽到校外一陣陣吵雜的人聲。他說:
「大概有人受傷,我出去看看。請你回到辦公室。否則人事室打電話來,無人接,你會被記過,我也要回家吃自己。」說著,也就走往校門口。我在教室旁撿了兩張宣傳單帶回辦公廳。不久,他回到辦公廳就對我說:
「傷得很重,可能會死。」
「誰?」
「軍郵局的人。」那時的軍郵局就在校門的左側,距學校很近。就在此時,他忽然以高分貝的聲調對我說:
「不可以看那些東西,讓人知道,你會被抓去關的!」
「為什麼?」
「共匪的傳單,上面規定不可以看,要把撿到的傳單統統繳到上面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起床後,就看見那位工友在校園撿宣傳單。他一看到我就說:
「軍郵局那個人,昨晚還沒有送到醫院就死了。」在那個年代,被砲彈擊中而亡,似乎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如今回想這般陳年往事,如果不是那位工友的警告,我不是「被記過」就是「被抓去關」。從他在砲擊中從容的表現,也令我體會到:多一分歷練的經驗,就減少一分傷亡的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