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流！」
　 坐在窗邊的春敏對窗外看，機翼與海平面呈垂直狀態，下一秒，機翼又與天際呈垂直狀態。
　肚皮上的安全帶扯得緊緊的，快把五臟六腑擠出嘴來。
　「噁……噁……」（嗯，有人吐了，嘔吐物的腥臭味傳遍整個機艙，引發連鎖反應，又有更多人加入戰局。）
　「各位乘……客，這裡是機長廣……播，我們正經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請各位……繫好安全帶。」（廢話，亂流都已經快把飛機給拆了，還要你說……。）
　「啪！」頭頂上的黃色呼吸器集體彈出，在置物箱下甩來甩去。
　「大家，快戴上！」一前一後兩個空姐對著乘客 們大喊，態度緊張且嚴肅。
　「快戴上啊……」春敏說。
　坐在他旁邊的哥哥臉色蒼白，兩手緊抓扶手，任由呼吸器不斷甩在他臉上。
　春敏伸手一把抓住頭上的呼吸器，在無法維持重心的情況下，胡亂戴上。
　接著拉長身子，用手去搆他哥哥頭上的呼吸器。
　　這是架復興航空的班機，20分鐘前由金門尚義機場起飛，準備飛往台北松山機場，在半路的澎湖上空遇到前所未見的亂流。
　「各位乘客……這裡是機長廣播，如果亂流持續，我們將考慮返航，或在鄰近機場迫降，請密切關注接下來的指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難道人生就要跟飛機上這些素未謀面的人一起消失了嗎？）
　20分鐘前在金門尚義機場的候機室是這樣的……。
　「登機了，登機了，走吧，身分證跟登機證記得拿。」哥哥說。
　「走，哇，天氣真好等下一定一路順風。」春敏說。
　兩人跟著其他乘客魚貫進入機艙。
　「歡迎登機！」空姐微笑迎接乘客登機，一切都是這麼地美好。
　 哥哥幫春敏把行李抬上頭頂的置物櫃，春敏幫哥哥向空姐要了兩份報紙，一份某甲時報、一份某乙時報，因為他知道這兩份報紙的立場迥異，分別屬政治光譜的兩端，在飛行旅程看絕對不會無聊，他也知道哥哥喜歡看這種報紙上偏激的言論，娛樂效果佳。
　 「靠，這什麼讀者投書，什麼要把金門馬祖還給中國，台灣就能完成法理台獨的第一步。」哥哥看著某甲時報說。
　 「哈哈，這個才好笑，大陸環球時報罕見發出強烈言論，留島不留人的武統呼聲越來越強烈。」春敏看著某乙時報說。
　 飛機在尚義機場的跑道上，滑行到最起點處，大轉彎，與跑道線呈水平後，螺旋槳引擎馬力全開「轟！轟！」春敏身體隨著機體45度傾斜，看著窗外近境變成數位圖案，遠景逐漸由沙地、大海、船隻、小島、雲朵轉變，最後變成無垠的藍天，飛機進入平流層航道，穩定朝著台北的方向飛行。
　 兩人看著報紙，一路上說說笑笑，討論偏激的讀者言論，倒也不失為打發飛行時間的好方法，又可讓對飛行有潛在恐懼的兩人分心。空姐推著飲料車，忙著倒給每位乘客，窗戶外天氣晴朗，雲層聚散，頗有快慰之感。
　 很快地，飛機一路平穩地飛到了航程的半途，也就是澎湖上空。
　 「唇亡齒寒，撐……」哥哥看著報紙自言自語。
　「啊！」一個機艙內的女生尖叫聲，打破了白噪音的寧靜。
　飛機突然失去重力往下墜，全機的乘客都驚慌失措了起來。接著就是前面說的機長廣播，機身垂直又水平、水平又垂直地擺動、嘔吐味、飛機失壓、呼吸器掉下來的那一幕。
　春敏搆到哥哥頭上的呼吸器後，趕緊幫臉色蒼白、四肢僵硬的他戴上。
　才剛幫他戴好呼吸器，亂流的狀況就平白無故地消失無蹤了。
　「哇，剛剛太可怕了吧，這輩子沒遇過這麼大的亂流，還以為我們死定了。」春敏說。
　嚇壞的哥哥，兩眼瞪得直直，看著春敏表示認同。
　「各位乘客，這裡是機長，我們剛剛經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現在已經通過這段氣流，但還是請各位留在座位上，繫好安全帶，以策安全。」機長帶有磁性的聲音，向全機廣播，頗具安定人心的效果。
　春敏戴著黃色的呼吸器，看看窗外，晴空萬里，應該不會再出現剛剛哪種亂流的狀況。
　 「啊！」
　 「哇！」
　這次全機的人包含空姐都大叫起來，春敏跟哥哥也一樣。
　 飛機大失重，機頭筆直往下墜，接著上下左右大搖擺，飲料水杯齊飛，空氣中除了剛剛的嘔吐味外，還多了更多噁心的味道。
　 春敏兩手緊緊抓著扶手，維持自己身體平衡。哥哥卻開始亂抓亂壓，擠壓著春敏的身體，重量大到讓他不能呼吸。
　「唉，別壓我啦，快不能呼吸了！」春敏說，並急著要將哥哥推開。
　 哥哥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繼續壓著春敏，手還用力抓著春敏的衣服跟頭髮，幾乎是歇斯底里。春敏根本無法掙脫失去理智的力量，只能用力縮下巴，扣住自己脖子的縫隙，並抓住小小的施力空檔，搶時間呼吸。
　 「各位乘客，這裡是機長廣播，我們遭遇到大亂流！如果無法控制，我……我們可能會迫降在海上！」機長說。
　 「啊！我還不想死啊！」飛機不停地激烈晃動，又上又下，機上哭鬧聲、尖叫聲此起彼落，與地獄每分每秒發出聲音差別不大。
　 哥哥兩眼發直，看著逃生門的方向，身體還是壓著春敏，並隨著飛機的擺動幅度，更加加重力道，尤其是春敏的脖子，一直都被壓著。
　 「叩叩！轟轟！」飛機機身不斷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亂流毫無停止的跡象，春敏被哥哥壓到已經喘不過氣來。
　 然後，飛機又毫無預警地回穩了。
　驚魂未定的哥哥轉過頭看著口吐白沫的春敏，呆了幾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肘一直壓在春敏的脖子上，他趕緊移開說：「春敏！春敏！你還好嗎？」
　哥哥用雙手搖動春敏的上身，盼他趕快恢復正常。
　「喝！」呼吸中斷、翻白眼的春敏突然大吸一口氣，黑瞳仁又回到眼眶。
　 「靠！你剛剛在幹嘛啦！差點把我掐死！」春敏說。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哥哥說。
　 飛機回穩過後不久，很快就抵達台北上空。
　 「各位乘客，這裡是機長廣播……」。
　「再過十分鐘我們就要降落，現在台北天氣晴朗，氣溫約在攝氏26度……」。
　「不瞞各位說，剛剛我也經歷了飛行工作上，最大的一次亂流，我會盡全力確保各位乘客的安全，請放心。」
　機長富有磁性的嗓音，又再一次派上用場。
　 「各位……」乘客，請各位收直椅背，我們即將降落。」空姐對著七魂六魄已嚇飛的乘客廣播，忘了自己也是花容失色。
　 飛機安穩地著地，平安降落台北松山機場。
　春敏回頭看看後排乘客，每一個都像被魔鬼附身又驅魔成功，表情猙獰。
　哥哥一直到走下飛機，踏上地球後，驚慌的思緒才慢慢回神，也才清醒地意識到剛剛在飛機上，無法自我控制的離譜行為。
　「唉，春敏，剛剛在飛機上真是對不起，我真的差點嚇死了，從來沒遇過這麼恐怖的亂流，我心裡真的以為要死了，跟一群陌生人一起葬身在機腹內。」哥哥說。
　「算你還有良心，剛剛差點被你壓死，唉，算了，就大亂流，大家都嚇傻了，不能怪你。」春敏說。
　走出入境大廳，春敏心裡對著自己說：「溺水的人，手能抓到什麼都會往下壓；遭遇空中劫難，甚麼東西都想拿來擋。人在生死關頭時，親兄弟的命都可以踐踏，何況是沒有血緣關係疏遠的親戚，或毫無血緣關係的朋友呢？如果不是我奮力在夾縫中呼吸，現在可能是被抬下飛機。我看人生世上，若不靠自己，別期待會有什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