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的那一天
新入營的「菜鳥」,常聽到縱橫沙場的老士官,擺龍門陣侃侃而談的說,軍人事業在戰場,幹「丘八」(兵字分開為丘八)這行,沒上過火線,就像是已婚婦人不生孩子,非但遭人冷嘲熱諷,而且在大男人主義的封建社會裡,那是犯了「七出之罪」的頭一樁│「無子」,隨時有被逐出家門的厄運。
筆者有幸,時逢其會的,參加「八二三砲戰」全程,這一來可挺胸抬頭的,在大庭廣眾下宣稱,我可是見過陣仗的「丘八」啦!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四十五個寒暑。昔日硝煙遍地的悽涼景象,彈落如雨的激烈場面,漸遭歲月的長河沖淡:已被現時的世俗遺忘,然而身歷其境的老兵,暨金門同胞而言,卻永記心頭畢生難忘。
我第二次來金門,是擔任打前站的工作,搭乘二二一號登陸艇,於民國四十七年七月二日抵達新頭,與後運友軍三十二師工兵第一連辦妥交接後,全連進駐武夷水庫旁太武橋,此時金門正處於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際,基於戰備需求,全島六個戰鬥工兵營,都在不分晝夜的執行「打坑道」。本部雖初履金門,一俟諸事安排就緒,連長一刻也不敢耽擱,於七月十五日,召集幹部會報,指示筆者帶領本排,接替三十二師工一連所移交「打東坑道」任務,當晚值溫妮颱風來襲,翌晨我仍率領全排,冒著強風豪雨抵達太武公園玉章路右側台地,住進三間鐵皮屋。四十二年初冬,筆者曾率部擔任鐵皮屋構建,對它的性能有所瞭解,那是以鋁合金為主要材料的組合屋,其優點是材料重量輕,造價低廉,運輸施建簡易方便,它的缺點則是,住在鐵皮屋裡的官兵,當夏日炎陽高照,有如蹬在蒸籠,熱得受不了,冬天寒風颯颯,又如身處毫無遮擋的曠野間,冷得吃不消,影響官兵健康,損耗部隊戰力,在颱風季節,鐵皮屋頂蓋被掀開,或吹個東倒西歪情事,時有所聞,尤其是鐵皮屋毫無防護功能,更不適合隨時砲擊狀況發生的戰地需求,有此認知,乃要求全排,如遇砲擊警訊,可不待命令,立即攜帶武器裝備,用最快速方式進入坑道。
當天下午風雨停息,我們便展開「打坑道」作業,排分三組輪流實施,每組工作六小時換班,每天二十四小時作業,因「打坑道」消耗體力甚鉅,上級發有加給和獎金,我們日食四頓。當時「打坑道」是金門地區最重要的工程,國防部建專案列管,派專人實地督導檢驗,並為作業部隊解決實際問題。筆者偕本排弟兄,全心投入全力以赴。
八月廿三日天氣十分悶熱,下午六時卅分,我用過晚餐,遽而轟隆的砲聲,涵蓋了整個的太武山區,瀰漫的硝煙,遮蔽了西照的夕陽,筆者偕全排剛進入坑道,接著第二輪砲聲響起,本排所住的三間鐵皮屋,應聲而倒,祇剩下斷垣殘壁,慘不忍睹,幸虧我們捷足先「遁」,逃過了一劫。
廿時四十五分,接奉指示:「停止坑道作業,立即執行『太武計劃』(即守備太武山),並限五十分鐘到達回報,乃率全排摸黑(禁用手電筒)上山,此時大家都忘了危險和疲累,一心祇想迅即進入陣地。
督導各班就指定戰鬥位置後,我又馬不停蹄的,巡視各崗哨所,盤問口令信號,及慰勉台籍充員戰士,並給他們打氣。當我回到二一四高地排指揮所,祇見排附姜振讓(現住花蓮)、傳令士邱志成(反共義士),他們正和衣而睡,並發出陣陣的鼾聲,狹小的空間已無容身之地,大家折騰了大半夜,的確夠辛苦,我不忍心叫醒他倆,乃沿山徑信步而行,見一表面平淨呈赭黃色的大塊巖石,樸拙可愛,於是取下鋼盔背包,解開S腰帶,懷抱卡賓槍,躺臥下來,但見浮雲掩月,秋風涼爽,砲火稀稀落落,我隨性作了首打油詩:「天為羅帳石為毯,星月如燈照我眠,砲聲斷續對岸起,此情此景永難忘。」宣洩了自己的情感,我的內心甚為平靜,不久便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