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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電頭毛

發布日期:
作者: 吳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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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電話和阿母閒聊,阿母一接電話就「數落」大姐:「講擱恁大姐有夠討債(浪費),開一仟伍去電頭毛,一點阿攏嘸Q擱講是這陣流行耶!」

在話筒這端的我聽了不禁噗嗤笑出聲來了;我知道大姐去燙的是時下流行的「離子燙」,把頭髮燙得又直又亮,可是在阿母眼裡,這實在是太「不夠本」了,怎樣才算是「夠本」呢!

記憶中阿母每年才電一次頭毛,而且都是在農曆四月十二的前一天。因為四月十二這一天後浦迎城隍大拜拜,我們全家都會去給「後浦舅」請客,後浦舅是阿母的乾媽;我們稱「後浦嬤」的獨生子。後浦嬤有七個乾女兒,套句現代用語:「攏是電腦揀A」,個個貌美如花。

七姐妹平日各忙各的難得「聚首」,此時自是得爭奇鬥妍一番;所以阿母把「電頭毛」這款大代誌放在這重要的時刻上。

四月十二前一天,午飯過後阿母就出發到後浦電頭毛。阿母去時都會帶我和愛哭弟去,因為我們愛哭愛跟路,阿母絕對「剝未離」。

阿母電頭毛一定找表嬸婆。疼我們的表叔公會把愛哭弟扛在肩上,牽著我一起去吃麵線糊,麵線糊一碗三塊錢,我和愛哭弟吃了一碗又一碗。然後我們又去買「抽仔」,一檔五角元,通常要玩到滿地碎紙角才「夠氣」(滿足)。再去汽水廠看人家釀汽水,我們家隔壁阿芬的姐姐就在汽水廠裡洗汽水矸(瓶),我立下了宏願:將來長大我也要來汽水廠上班洗矸仔,這樣就有喝不完的汽水。表叔公再帶我們買「炸鹹粿」吃,愛哭弟吵著要爬到「貞節牌坊」前的石獅頭上,表叔公說不行,上去了石獅會生氣,晚上會讓人肚子痛,愛哭弟就用哭的,表叔公沒輒,抱他上去(結果當晚他真的夜啼哭鬧,不知是不是真的肚子痛?多年來一直無解)。

表叔公輩份雖高但和阿爸差不多年紀;阿母說他沒有討賺(工作),全靠表嬸婆幫人電頭毛營生。一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明白:表叔公以前當過老師,因為看了不該看的書被以「匪諜」的罪名抓去,在裡頭被用了刑,不能生孩子了,出來後也無人敢雇用他;表叔公膝下無兒女又有志不能伸,一生鬱鬱寡歡。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白色恐怖」帶來的悲劇。

阿母電好頭毛天都濛濛暗了,我們娘兒仨走回家,愛哭弟在阿母背上睡著了。阿母似乎心情很好一路哼著歌,走到莒光樓那附近愛哭弟醒了,她看到阿母一頭緊覆著頭皮的捲髮,就號啕大哭起來,原來他不認識阿母了。

回到家,阿嬤歐囉阿母的頭毛有夠Q、真水、一定足有「擋頭」耶。晚上睡覺時,阿母叫阿爸不可以踫到她的頭毛,阿爸叫阿母歸氣(乾脆)坐耶睏好啊!

四月十二這天下午阿母便帶我們到後浦舅家,後浦舅家席開數桌,主桌坐著後浦嬤,後浦舅、後浦妗和阿母她們七姐妹,「歷史奇觀」就出現了;除了後浦嬤梳著髻仔外,另八個女人清一色的頂著又黑又捲又緊覆貼著頭皮的髮型,一眼望去,活似有八個非洲土著女人排排端坐在那兒。我說不出哪裡好笑,但就是想笑(到現在想起那畫面還是會想笑)。多年後才知道那是那時代流行的髮式,人人都以頂著一頭那樣的髮型認為美麗、時髦。

阿母的「非洲土著頭」要「擋」甲到明年的四月十二,她小心的維護著髮型,但數月過後頭髮長長,捲性不再,髮型就散了,我覺得反而自然好看了,阿母卻抱怨:這擺電嘸夠Q擋嘸久,後擺落電擱卡Q::::。

年過一年,幾十年來阿母仍維持著四月十二之前去「電頭毛」的習慣,表叔公過世後表嬸婆遷台,阿母雖換了美髮院仍燙著同款的髮型;後浦嬤不在了,七姐妹華髮漸生,都做了阿媽;甚至叫姨婆祖的新一代都陸續出現了。每年四月十二後浦舅仍會辦桌請大家,神奇的是:「非洲土著頭」依舊在七姐妹席間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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