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陳昆乾老校長
就我個人來說,民國六十六年,是極為關鍵的一年,這一年,我決定到中正國小資優班任教,此後,我的人生觸鬚更廣、關懷面與接觸面擴增,更重要的是,我的教育生涯更顯多采多姿,而成人之美的推手就是—陳昆乾老校長。
那一年,他領航金門最大的小學—金城(中正)國小,學年伊始,因新增一資優班,公開招考兩位老師,我在十九名應考者中,倖獲第二名,校長在審慎徵詢資深同仁意見後,拍板決定錄用我,理由是我除能勝任日常教學外,可額外教授學生作文及桌球,彌補資優班,甚至是學校人才的不足。
進中正後,有一次聽同仁聊天,才知曉那臨門一腳,竟是老校長在聽了一位年輕同仁意見後,覺得我的人品與學識足以信任,從此,開啟我在城廂九年的粉筆生涯。
說實在的,一進中正,我就被校長凡事「走在教育的浪尖上」、「開教育風氣之先」的作為給震撼到,而其中的關鍵人物,自然就是陳昆乾校長了。
記得,他每天都很早到校,看到學生,總微笑地打招呼,他喜歡站在後門內側,觀察學生行為,如發現不良行為,都和顏悅色勸導,學生在耳濡目染下,都能養成守禮重節的習慣。他主持會議,要言不繁,裁決明快,如三處主任回覆過的問題,他都表尊重,只是在主席結論時,做重點提示。
我印象最深的是民國六十八年,在一次因應中美斷交的會議上,他所作的提示:「請各位同仁專心、安心教學,我們相信政府已做了萬全準備,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那次會議,他的堅毅與沉著,對安定同仁及學生的信心,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其後,他因表現優異耀眼,被拔擢為文教科(教育局前身)督學,能一本堅毅與沉著的精神,為金門教育爭取權益,其中一項是他向台北師專,力請並促成在金門開設暑期部金門分班,此舉,對提升金門國小師資素質,貢獻良多,難怪到目前為止,仍令人津津樂道。
當年中正國小的教學團隊,是金門首屈一指的,校長素重基層教師教學能力,故舉凡美勞、音樂、體育、速讀等教學,他都開風氣之先,當年擔綱演出的老師,如林成族、林家煌,陳清木、林佳麗等都是一時之選,學校常舉辦全校性教學觀摩,每次觀摩,校長總全程督課,他常勉勵同仁觀摩他人長處,以補自己之不足,日積月累下來,同仁的教育新知與教學技巧,皆如虎添翼、大幅精進。
校長更重視同仁進修,時常舉辦閱讀心得寫作比賽,作文高手如李增椿、楊水河、許永鎮、洪巧女等師,常是上台領獎的秀出者。我加入團隊後,校長素知我寫作實力,常鼓勵我寫作投稿,當年我住校,一有作品見報被他看到,總慰勉有加,勉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其實,校長才是真正的寫作高手,他在學生時代,即常有作品刊登報章雜誌,只是自出掌中正後,平時因校務繁忙,寫作時間相對壓縮,但需他拿出壓箱寶時,他的能耐依然備受肯定、寶刀未老。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校長以廿八歲英年,出掌新成立的莒光國小校長,此則新聞,我是在村子裡的閱報欄上看到的,只是校長守口如瓶,好漢不提當年勇,但許多老同仁,卻都記憶如新。
民國六十六年的十一月一日,校長請我擔任女生桌球隊教練,到十二月四日,我率隊參加金門「中小學桌球錦標賽」,那次賽事,學校一舉勇奪團體亞軍和個人的第一、第二和第六名,比賽期間,校長一有空,樂得金城和山外兩頭跑,給選手加油打氣,選手個個大受鼓舞,將士用命,才能創此佳績。
比賽那天,由於風沙很大,中正校旗被吹倒在地,我看到了,就順勢把它扶正插直,不意此舉被校長親眼目睹,次日的升旗典禮時,校長特別表彰我的善行,讓我覺得他重視小事,故能成就大事,他的肯定與重視,實在是凝聚同仁向心最有力的後盾。
校長的執行魄力和管考能力,在教育界更是出名,在他的記事本上,總記載著密密麻麻的文字,隨時提醒自己日常行事,且總是有條不紊,他批閱公文,愛用黑色簽字筆,因字體稍潦草,同仁每需聚精會神,才能心領神會。他整理文案的功夫,尤令人激賞,重要文件資料,常請蔡錦海老師以鋼筆工整書寫,校長是公認的書法行家,但對蔡師的硬筆書法,卻總是情有獨鍾。
校長閒暇時,除閱讀寫作,也喜歡收集古董和栽培盆景,他的興趣是多方面的,做甚麼,像什麼,這一點修為與執著,很令人敬佩,其成功祕訣,想必除了興趣,更需要持久不變的恆毅。
民國六十八年,我成婚那年,他親筆書寫「鸞鳳和鳴」賀軸送我,當時他一看到內人名字,就說她是自己在柏村國小教過的學生,我返家後,好奇的問過內人,內人直說沒錯。其秀整的書法功力與驚人的記憶力,同樣令人艷羨。
我在述美國小擔任校長時,有一天,接到一通神秘電話,細聽之下,原來是老校長打來的,他說不久前回金門,聽老同事說我出任校長,很為我高興,特別來電鼓勵,那次通話,相談甚歡,從此,我對老校長的敬重,又更深一層了。
後來,我轉任柏村國小校長,有一次,他返金開會,特地在百忙中抽空到學校看我,要我陪他到當年他住過的宿舍懷舊,我們在升旗台前合影留念。他返台後,還專程郵寄書法專集和畫冊給我,其念舊之情,尤令人深深感動。
我遷居山外後,進一步了解我們之間,不僅僅是長官與部屬,更有很親近的宗族關係,依輩分來說,他是下坑開基祖陳六郎的第廿五世裔孫,而我是廿九世,我得喚他一聲「叔曾祖」,但他總謙虛地要我稱他「老校長」即可。
近年來,金門這個小地方,興起一股撰寫村史的熱潮,他說我住山外的時間比他久,鼓勵我接下寫村史的棒子,我推說自己非本村人,不能喧賓奪主、越俎代庖,但願穿針引線,扮好協助角色。而他總以「你能住山外,且答應協撰村史,這是山外人的福氣,更是先祖的巧安排」,他就是這麼一位處處看人優點,且時時不忘給人信心的長者。
幾天前,他打電話給我,要我撰文略敘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力辭無功,故僅能憑記憶所及,追憶這一位令人欽敬的老校長,他知行合一、學思並進的精神,按部就班、劍及履及的執行魄力,永遠是我進德修業的標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即是此刻我景仰心境的最佳寫照。
電話那一頭,傳來老校長的叮嚀:「為學,我打算今年八月份,在『大澐藝術』舉辦書法個展,編印《方舟渡痕.陳昆乾書法集》,請你撰文推介一下」,汗顏的是,我乃書法門外漢,只能略敘老校長二三事,至於書法藝術,博大精深,實非我所能置喙。以下,僅就一個欣賞者的視角,略談個人感想。
個人覺得,老校長的書法,正(楷)草隸篆行,樣樣精通,尤以篆隸,用功更勤,雖常謙稱自己無師承,但「轉益多師是我師」,兼以老校長旅台有年,且長期在台北市教育局任職,由於長官信任與工作需要,故日常書法鍛鍊,如魚得水;常人視作苦差事,老校長卻寫出樂趣、甘之如飴,經此心境調適與轉化後,自然多了一份悅樂與舒坦,「幫別人做事,學自己功夫」,老校長是深得其中三昧的,如此,在樂趣與願力的推波助瀾下,其書法功力與日俱進,自是預料中事,由於志趣與工作結合,他在其中找到了真趣。
前此,他曾贈我《仙山墨痕.陳昆乾書法集》.閒暇時,我常反覆賞翫,深深為其中墨趣著迷,其實他的教育志趣與平生抱負,常在「書寫取材」中有意無意露出端倪,此點,只消用心賞玩,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體悟,他所精篩細選擇用於筆下的佳句、聯語、詩詞、名言,其實就是他內心世界的映現與關照。
對寫作者來說,也許喜歡「我手寫我口」,但對老校長來說,長年與翰墨為友時,「我手寫我心」,應該最能表達他當下心境的起伏與轉折。個人以為,這是境界的追求,也是襟抱的延伸。
如果說,《仙山墨痕》著重在他較早時期的島鄉映照,那麼,容我大膽的假設,《方舟渡痕》就是新近這十餘年來,老校長在書法藝術的再審視、再發現、再出航、再渡越吧?
如眾所周知的,「仙山」,是金門的古地名,那是老校長的根源;而「方舟」,則是他的藝名(此藝字,泛指書藝),他用「渡痕」命名書法專集,創思與發想,均極為高妙,實屬神來之筆,我們似可從其中讀出「渡海來台」與「方舟擺渡」的氛圍與符碼,果真如此,這是又進一層的書法探索與實踐了。
欣逢陳昆乾老校長書法個展暨專輯出版前夕,僅就個人一丁點體會與觀察,略敘彼此結緣淵源與塵封往事,以一個舊部屬、老宗末、小讀者的角度切入,野人獻曝之覃思,如不會變成諸君子閱讀之負擔,個人就會很滿足、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