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憶舊》福州伯
福州伯是一個國共戰爭避難的孤家寡人,有一副魁梧身材,一頭的白髮,看起來非常慈祥的老翁,約莫有六十出頭,說起福州話來輕聲細語,但罵起人來如雷貫耳,走起路來好像腳底有千斤重,總是拖泥帶水,住的是一處幾坪大的二層樓木造屋,一樓是他的店舖,有幾張小桌,供顧客用餐,他賣的早餐是天上美食「雲吞」(扁食);一樓通往二樓有一副小木梯只七、八階梯,是我們一群小鬼最愛,確是他每日起居必經之路。
每天早上阿母總會到雞舍撿二顆雞蛋,再到廚櫃拿一把麵線,和一支鍋子催二哥及我去福州伯那裡煮扁食加麵線加蛋。福州伯見到我們總是笑嘻嘻,接應鍋子,也不必我們說,便開始煮起扁食。因為需久等火候,而我總會和二哥一溜煙往小木梯跑上跑下玩耍,因為是木造的跑來聲音格外清脆,對我們這些小鬼更有節奏感。在那個年代尚無瓦斯爐,但沙美市街是比鄉下更進步(撿材起灶),一般皆用「火雞」或「土炭球」,「火雞」類似現在瓦斯爐,樣子有點像二層蛋糕,下面一層為一個容器可裝「土油」(煤油),上面一層有好幾個小洞繞圈子,每個小洞穿一條棉條,棉條一邊浸泡於下層容器,上面一層只要點火每一個棉條都著火便會像瓦斯爐一樣方便煮食,至於「土炭球」是用土炭濃縮成一顆粒,待其乾後便可使用。一般來說「火雞」用於煮點心使用,「土炭球」用於燒開水泡茶、泡麵茶、冬天取暖。而福州伯「火雞」用於煮雲吞用,「土炭球」用於燉一鍋大骨清湯,客人一來便可下湯,水開下雲吞,煮沸後再下麵線及加個雞蛋,些時便可食用。我們在木梯上來回奔跑其聲音大響,使得店舖更加吵雜,這時就會聽到福州伯罵人的聲浪,「他奶奶爸爸養」,煮好了趕快回去,我們才知大事不妙,躡手躡腳提起鍋子回家享用早餐。
話說福州伯是隨國軍撤退流浪到金門,為了生活租下這一棟房屋,小本經營人類最基本需求「食」:::民以食為天,常聽福州有三寶:理頭髮、磨菜刀、裁縫師。但福州伯並未有其三種本領,便賣起小吃雲吞,以維持其生活。選擇在沙美老街,更挑一個好地方,是現在信義街與仁愛街的三角店面,沙美老街是屬於三、四十年代,沙美的市街,亦是沙美最繁華地方,有卓氏中醫、先生西醫館、永文伯照相館、允緬叔公南北貨、福州伯雲吞、振成伯布店、雜貨金紙店、金銀珠寶店、棺材店、包子饅頭店、麵條店、泡茶店仔、浴室:::,斯時尚未有現代水泥房屋(復興街、博愛路是一片田野),皆是木造房屋及六棟番仔樓點綴其中;兩棟在信義街、兩棟在仁愛街、兩棟在三民街是金沙行政機關所在地。以前常聽老一輩說「火燒七星」,便是指曾因火災連燒七棟才停止的慘劇,的確這種房子一燒就不可收拾。
那年經國先生經常造訪金門,除了金防部御廚,侍衛人員更為使經國先生來金能享受家鄉口味,於是經常尋訪民間美食,金城模範街廣東粥是人盡皆知經國先生在其店吃過,但大家卻不知道在這之前好幾年,經國先生就光顧福州伯的雲吞。所以這是沙美最得意之事,黨政軍對福州伯更加敬重,常有長官來噓寒問暖,更是福州伯一生無法忘懷。那年電力不夠,夜晚經常停電,夏天的夜晚附近住家常聚在福州伯店口話家常,福州伯會在門口打一盞「琫燈」(煤油燈)、擺一小桌、泡一壺茶,置放幾張椅子供大家坐,而他卻躺在他特製涼椅(用帆布做中間支撐)上享受微風吹襲,便經常提起經國先生來吃雲吞的情形,他說福州與浙江奉化最近,與經國先生聊起家鄉種種竟有一些契合,經國先生親和性由此可知。
隨著年歲增長福州伯身體漸入黃昏,加上沙美新興市場興起,所有商店皆轉向新興市街,使得沙美老街更為退化,只留下一些無法建購新房的商家,福州伯也受此影響,生意成半休業狀態,有生意就做、無生意就休息,而身體違和,也造成其起居生活的不便,屋漏偏逢連夜雨,木造屋經不起多事之秋,每年颱風、豪雨使得其住屋有三分之一受損,而所謂日落西山,更可以形容其處境。後來經鎮公所函請大同之家收容,經大同之家核准後,福州伯便在政府的德政下娛享晚年生活。福州伯走了,那棟二層樓木屋,沒多久便垮下來,成了一堆廢墟,鎮公所為美化市街,砌起二道圍牆以免妨礙觀瞻和危樓的安全防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