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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的記憶

發布日期:
作者: 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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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坐在我身邊,從包包裡取出手機,打開相簿拿給我看。接過手機前她先預告了裡面的人物,不出所料,即使沒有媽媽的預告,我依然能對答如流出那一位是誰。
「如果我沒有先說出來,妳一定不知道……」相信老化會改人容顏的母親眼中有堅持的意思:「不應該先說出答案。」我起身沖泡咖啡,以微笑說明一切,神韻是不會改變的啊。母親在客廳裡叨唸著,這麼容易就猜到了,是眼力太好嗎?不是的,我眼力衰弱到經常認錯人,所以需要照片的幫助,「妳是某某同學,班上功課最好的女生。」我在餐敘上,趁同學不注意地偷偷拿起畢業照對號入座一一點名著眼前的男男女女。
  我喜歡拍照,雖然童年不曾拿過像話的相機,拍不出理想中的顏色。我喜歡拍天空、拍河川、拍花朵、拍海洋,一切美麗風景照片,主要原因是爸爸旅行只去山上海邊的緣故。儘管家庭環境並不寬裕,父親仍堅持將不務正業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相信沒有收入也可以來一趟快快樂樂的輕旅行。只有去阿姨家的海以及外婆家的山,能符合接近零成本的一日遊。搭坐父親的計程車抵達目的地,我總是搶著第一個下車,拿起相機喀擦喀擦地拍著我想要的風景。觀察視野角度的取景,急性子令我慢不得,只有踩穩站在大自然泥土地上的步履,心,才能更平靜。
  參加校外教學,我會帶出父親的傻瓜相機,雖然不像話,至少做得到拍什麼就可以像什麼的任務。有一陣子我迷上看海的背影,便不斷投一票贊成父親開車載全家人去阿姨家度假,尤其知道姊姊也愛踏潮汐,便和她一起「合影在夕陽下」,拍得洋洋得意,直到後來忽然發現偶像張雨生的音樂專輯唱著:「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我望著蔚藍海域時是沒有哀愁與喜樂的心情。歌詞努力告訴我的是大海邊上分別的有情之人,望著海洋的期盼心情:哀傷,請全部帶走,我卻不斷想起我的海景照,浪潮曾經捲起多少愛侶們「合影夕陽下」的回憶?可是,說實在話,我對晚霞白色沙灘的深情迷戀,真的無關男歡女愛啊!
  爺爺雖然生活在「攝影,日新月異」的現代,卻鮮少拍照。他去世後留下的大頭照,製成了遺照,也放在墓碑上。掃墓季天氣好冷,爺爺會不會冷呢?我接二連三把冥紙丟入火堆中,竄起的火舌燒得又紅又旺,溫暖周遭空氣,希望爺爺在寒風細雨中能感受到溫暖。雨紛紛的清明時節,我站在欲斷魂的泥路上,悲喜交加地與遺照裡的爺爺相見。那年中風後的爺爺一病不起,在好幾個晚輩的合作下,勉強地拍了一張坐也坐不穩的照片。病中煎熬的這些年,只留下一張,洗成大張小張。大張懸掛在牆上;小張張貼於墓碑,同一張照片背景,已是爺爺生命中的倒數計時。照片,原來可以封存住記憶。
 生命的無常帶給我許多感受,那些感受多半新鮮深刻。我發現,當我慢慢老去,有些事也漸漸不在乎了。
 不在乎的事會讓我像封存住記憶那樣的沉默。
  母親說大舅媽八十二歲,她也六十多歲了,生命的無常不知道會讓誰先離開,便約了兩位阿姨與小舅舅夫妻倆共同前往探視。閒聊之餘,母親拿出手機啟動拍照模式。母親站立的空間曾經布置外公外婆靈堂,當年一搬離山中,兩位老人家便在此處安養天年,那年代家中若有人喜歡玩相機,或許可以留下更多照片,只是,家人多半不愛拍照。老人家過世後的日子,長輩們翻箱倒櫃也只找到零星幾張照片給晚輩紀念,我忽然感到害怕,不管是哪一年拍攝,過世之後就全部成為了遺照。母親說生命無常啊,不知道誰會先走。我很想告訴她,舅媽是好人會長命百歲的,但我沒有說,像封存住記憶那樣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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