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的祈願
記得小時候,每當我和愛哭弟又闖了禍後,阿嬤就會說:「恁倆個『日逍(搗蛋)囝仔』好狗運,這若是卡早,恁早就被打甲叫不敢了」。我和愛哭弟闖禍時,我們都吃定阿母只是嘴上罵罵,不會真的揍我們!但阿爸就不一樣了;阿爸生就一雙濃眉大眼,一眼望去不怒而威,阿爸只消眼色稍厲地看一眼,就夠讓我們皮皮挫了。
聽阿嬤說阿爸年輕的時候對子女極為嚴厲,打起孩子來就是一個「狠」字,他曾把哥哥們和大姊吊起來打得哀哀叫,後來是鄰家伯公祖來「佔」(求情、維護)才停手。阿嬤說那時阿爸年輕,心性急躁又忙於生計,不懂、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心神精力教育孩子,孩子做錯了就是打,有求好心切之怒,又有恨鐵不成鋼之氣。
阿爸最早是跟著阿公種田,家裡的幾畝薄田根本不敷糊口,阿爸又做工甚至販賣私油;那時島上多的是阿兵哥,他們會把軍隊的油料偷偷賣給附近村子的老百姓,老百姓再拿去轉賣賺差價。賣私油是犯法的,阿爸在月黑之際擔了一擔私油從軍營出來,走過碉堡、穿過鐵絲網、跨過壕溝;「得手」了家裡米缸明天就有米,「失手」了就會被抓去關,這個貧窮的島上謀生如此艱難,這樣的風險還是經常有人冒。一個踉蹌,阿爸腳踩落空跌入了營區外的「傘兵坑」,人傷油倒,阿爸想到油倒了連「本錢」都沒了,一家老小等著沒米下鍋:::不禁悲從中來的哭了起來,哭自己的無能更哭生活的無奈::::。
我出生那年阿爸竟考上了公務人員,阿爸只唸了一年私塾識字不多,能考上除了貴人相助外,阿爸「歸功」於是我的「好腳ㄌㄧㄚ位」,是我為他帶來好運的,所以對我特別偏愛疼惜。
阿爸白天上班,下班後仍下田種菜、種五穀,耕作量不輸「專職」的農戶。所以小時候我們最討厭星期假日,因為假日別人家的孩子可以玩,只有我們家的孩子總要早早被叫起,上田裡除草施肥挖蕃薯、摘玉米割高粱收花生:::每個休假日都一定會有「節目」,幾乎是「全年無休」;阿爸心性急,預定的「進度」若是沒做完即使「披星戴月」也一定要做完才歇息,小時候我們常叫苦抱怨,但自小培養出的吃苦耐勞的堅毅特質,讓我們長大出社會工作時,總是倍受讚譽。
阿爸在賢庵國小當了近三十年的工友,不敢說自己是多麼地盡忠職守,但上班不遲到早退、做事不怠惰推諉:「無愧!」阿爸為自己三十多年來的公職生涯下了如是註腳。
我懷老大七個月時住院安胎,阿爸聞訊便從金門坐了早班機飛來台灣,一下飛機就直奔醫院;阿爸憂慮心急連電梯都不奈等候就拖著患關節炎的腿,一口氣爬了十一樓的樓梯到病房看我,父女倆相對:阿爸氣喘吁吁未定即心疼紅了眼,我意外感動說不出話早已淚滿腮。
生老二還在坐月子時,大姐深夜急電:阿爸不明原因顱內出血明早後送赴台:::::。
加護病房厚厚的隔離門外,憂心不能成眠的我和家人聚攏敬禱,我們祈求上天能垂憐、眷顧我們,為我們帶來奇蹟;阿母白天拜遍大、小廟宇,夜裡長跪佛前,在磕地有聲的祈求聲裡,阿爸終於甦醒。
我們才驚覺死神曾靠我們那麼近過,冥冥之中祂對阿爸和我們做了一次殘酷的試煉。
阿爸知道我愛「寫字」,雖然我寫些什麼他不盡然看得懂,但每天報紙一來他就「搜索」我的名字,當看到報上有我的稿子刊出,總喜孜孜的「昭告親友」,久了大家每看到我的作品都會搶著告訴他:「有福啊!恁查某子擱『寫報紙』出來了!實在足ㄠˊ耶哦!」阿爸聽到這樣的「歐漏」就會高興地笑不攏嘴,然後小心翼翼地收起報紙;大嫂有時要看報若找不到報紙,就知道準又是小姑的作品刊出來,被公公拿去當寶「珍藏」了。若是一段時日沒有作品登出,他也會關心地問:「近來卡沒閒所以沒時間『寫字』是不是?」。友人說我創作「產量」頗豐,其實是阿爸殷殷的期盼,給了我一份「自我鞭策」的動力而來的啊!
阿爸幼年坎坷,長成為家庭為子女一生勞碌,我們六個孩子雖無大成就,但都端正做人平順度日,這是阿爸最感安慰的事了。阿爸退休後,每天接送孫兒們上下學,偶爾到「老人間」和故舊老友閒話家常,我經常打電話和他「開講」, 聽到他在話筒另端爽朗的笑聲就會歡喜一整天。
「妳爸爸他真的─好以妳為榮!」好友彩雪真切地對我如此說。這─是了!我會朝這個方向努力的!
阿爸!祈願您現在未來的每個日子都過得舒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