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場學堂」的那片林那些事
楔子
印象裡,暮秋時節的農曆十月初六是父親的生日,這一天往往是艷陽天,即使偶而有些季節裡顯著的秋風秋雨,也不致於愁煞人;大約近午時分,也就風雨飄散遠離,陽光普照,好似象徵父親的一生,雖然沒有成就什麼偉大事業(終其一生僅僅就是個獨撐一家十餘口經濟重擔的「貧下中農」),興許刻苦勤儉持家能動天,方擁有獨特的吉人天相,甚至能活到九六高齡壽終正寢。復由於生性木訥寡言、與人為善,四年前走完艱辛的一生時,來送其最後一程的,竟然還有兩位曾在政界擔任過簡任主管職的多年老友亦在送行之列,令寒門之後的我們,深感榮幸與欣慰。
鮮明的記憶裡,逾半世紀前的民國五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是父親的農曆五十大壽,這天雖逢週末,那年代是要上班上學半日的,我正讀「寧中」二年級,是日上午有毛毛細雨紛紛灑落在蒼茫乾旱的紅土地上,嫁到城裡及古崗的大二姊,風雨無阻地循例來為父親做壽,一早即行趕來破落的老家三合院裡張羅著午間的小小壽宴前置作業,聊表對劬勞、犧牲、奉獻的父親,回饋以熱忱的、感恩的、為人子女的一分孝心、心意。小小年紀的我覺得這真是個洋溢著喜氣的好日子,可不是?─這週適我二年忠班劉煥文導師值星,蒙其恩寵指派我為糾察六人小隊的成員之一,經其短暫速成的訓練,上學放學時段開始放哨於各重要路段路口執勤起來,左臂套上鮮紅「糾察」二字的黃臂章,劉師訓示曰:「站在校外,維持交通秩序,時時刻刻得記住代表的是學校的榮譽,胸膛給我挺起來,腰桿得打直、雙腿緊密併攏,要有頂天立地的氣概!」我為能滿足一份小小的虛榮心而自豪感油然而生。為了收哨動線的順暢,我被分派到湖南高地端「北援戰備道」上執勤,與另一側的步兵團本部大門衛哨咫尺相鄰,我與那哨兵一樣胸前佩掛著哨子,所不同的是─我沒有那全副武裝所外顯的肅殺威嚴。那天發生了一件事,事後不免遺憾那樣底美中不足,君不見執勤衛憲兵,即便階級低下,然對各路人馬都有多多少少的威嚇力量,而小朋友我那天只能眼巴巴地目睹情況進行的迫切,卻無能為力,還好事情的演變出人意表,尚不致於太糟糕,或是託福於父親壽辰的鴻福齊天,總也讓人虛驚一場……。
桃花塢
五十五年秋,步兵第69師「雄獅部」入駐金西防區兩年,整軍經武之餘,並協助地區建設,首推我校金寧國中之規劃始建,由該師戰鬥工兵營經始、擘畫,並因地制宜─抽調附近高地團兵力協建,始克如期完工,達成最高領袖期許的九年國教基礎設施的劃時代歷史使命,凡我校子弟對此愛民助民德澤義舉莫不感懷於心,不能或忘。當年完成的「一條龍」式、東西走向兩層樓教室,後倚日據時期舊機場邊階梯式紅土堤,間隔十來米平行展開,紅土層長堤梯坎間,歷經幾代駐軍種植、灌溉、呵護經營有成,闊葉桉與木麻黃夾雜其間,斯時已然綠樹成蔭,蔚為翠綠長城,隔離天日,護我莘莘學子朝乾夕惕、勤學苦練。都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當年的寧中師生感恩於國軍「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以及立百年樹人根基的硬體建設斯底於成,從此,黌宮學舍欣聞朗朗書聲,是以軍民關係融洽,常見附近駐軍挑桶來校園井邊汲水,或為土堤後例行之野外操演,在在與學生們互動親切、和樂融融焉。
這一條龍式建築中段是教職員辦公廳,開有後門以通長堤,聯結之走道兩側植有桃花一叢叢,春天花開錦簇,蜂蝶飛舞其間,頻添多少熱鬧活潑朝氣(記得彼時訓導處有訓育組長叫吳桃林者,我們私下就戲謔稱「吾校豈『無』桃林乎」〉,週前一個下課的空檔,劉師就在這桃花塢裡為我們糾察隊作「勤前教育」,雖然桃花已謝,猶綠意盎然,點綴萬叢綠中之夾竹桃粉紅花朵尚零落其間散發著餘香,小小的我們當時對「風水學」尚乏研究,也因升學壓力無暇探討,殊不知這叢叢桃樹將對校園帶來怎樣的影響力,但是卻普遍直覺,似有所謂的「桃花運」已然在校園悄悄的降臨。話得說彼時民風尚屬純樸,鄉親秉性保守,向不敢造次,由於當年師資缺乏,由台空降、非正統師資學院出身、素質參差不齊者,比比然也,是不是「遠來的和尚會念經」渠等較見過世面?所以「藝高人膽大呢」?不得而知。
內政部
記得與當時內政部長名僅一字之差的我二忠班歷史教師首先發難〈據悉「內政」乃當年中央「八部兩會之首」果非浪得虛名〉,記得那個秋晚,夜幕雖未籠罩,午後天色轉暗,身為一班之長的我,督導完教室清潔工作、收齊學生作業,抱往一樓辦公大廳,與導師一番交談後,再回登二樓收拾書包下樓準備放學時,甫步入一樓長廊,彼時電力尚未普及到校〈辦公廳已燭光閃爍〉,此時在「能見度」約十米開外,小巧玲瓏的音樂教師劉○○,身著例慣之迷你短裙,足登高跟「剋剋剋」聲此起彼落在廊間迴盪,雖係背影,尚不難辨別其身分,突然間斜側裡那「內政部」閃身出現,緊跟其後約三步之遙,然後我看到他迫不及待的迎頭趕上趨近至劉師左側,更有驚人之舉的--擬將其臉部貼近,這不就是電影裡常看到的接吻準備動作嗎?
我就聯想到平素女方顏面工程所施作的可是厚粉塗層,男方這一親下去,倘未瞄準好目標,雙唇總得沾染白粉無疑(小朋友我是在「杞人憂天」嗎),一想到那雜牌的胭脂水粉,好幾次總在課堂上飽受其害噴嚏連連,或許他們感情發展已到一定的火候,習以為常了,當不致狀況百出大煞風情才是,此時際不知道是上蒼感應到我的擔憂產生了共鳴還是另有異兆?陡地迎面刮起一陣旋風夾雜著落葉撲面而來,他們在風頭浪尖上首當其衝,緊接著所帶來的粉塵已讓敏感的我無法招架,噴嚏既出,誰與爭鋒?
青天霹靂,地動山搖,以致於一時無暇兼顧前方目標異動情形,再說由於距離、方位、加上能見度不良等諸因素影響,那天「內政部」是否盜壘「達陣」尚難臆測,但可以推斷那晚他倆絕對是喜滋滋甜蜜蜜的自不在話下,事實也証明男有情女有意, 不久「有情人終成眷屬」,為我校首添喜事,旗開得勝,此為吾校「桃花運」正夯時之成功典型,傳為佳話,俺們衷心給予祝福呢。
政工幹校
戰地政務軍管時期,退軍「老芋仔」充斥縣屬公教界,他們因內戰而遠離家鄉,一時未及成家者眾,離鄉背井的愁悶頓使生活陷入空虛寂寞,彼時縣衙有官位「視導」者,其名與國內曾身兼導、演員及作詞(曲)家之師級人物僅一姓之別,在軍時原是選送政工幹校候補軍官班培訓者,此時仍屬光棍一條,有鑒於當年由台灣進口之年輕女師絡繹不絕,認清了時勢、把握了良機,再挾其位階之「上對下」壓力,於是翻諸名冊鎖定較具勝算之目標,由公務越界向教育體系的非正式(試用)教員發起了攻勢,標的之「大肥林」係畢業於實踐家專五專部營養科系,欲取得正式師資不是那麼容易,迫於情勢及攻勢,雖然最後也是勉強結為連理,但雙方年紀差距太大,男幾乎與其岳父母同齡,結局終釀不幸(於今雙方皆已作古多年),婚續期間波折多舛實不足以向外人道者,悲矣哉!
猶記當年放學倘徒步田野間返家,往往走校後土堤路徑,堤外是軍方的五百公尺超越障礙訓練場,夕陽餘暉裡,總見這位政工幹校出身的追求者,在「高跳台」台階擁著林師並肩喁喁細語,是不是處於戀愛的初期火熱階段、此時感性勝於理性?也就未能充分運用軍事專長佔領制高,以致於小蘿蔔頭我能夠順道鳥瞰飽覽這「夕陽無限好」的一景。如果這也是桃花運,顯然美中不足也。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