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憂勞童年念親情
我的家族成員雖多,但是我童年的生活重心,和嬸婆的關係卻最為密切,可以說,我往後歲月的人格特質以及個性塑造,都是拜她的愛心與耐心之所賜;如果說:沒有她的無怨無悔,就沒有日後的我,我想一點都不為過。
嬸婆現在如果還在世的話,今年應該是九十七歲的高齡了。
在她四十五歲那年,他唯一的兒子就因病過世了;他是我的四叔,聽說是罹患急性盲腸炎,但是這病在當年,卻連個開刀的醫生都沒有,每次想到這兒,我都會感到很無助、很無奈也很難過!四叔過世後,嬸婆因為悲傷過度,終日以淚洗面,所幸四年後,我終於誕生了,她就把我抱過去撫養,直到我結婚生子,她一直都是最疼愛我、最關心我的人。
當年,因為家裡弟妹眾多,營養攝取量自然不夠,所以,她時常把阿兵哥贈送的軍用罐頭存放起來,等到星期假日,先下鍋摻水煮些白麵,然後,再把兩三大塊的豬肉罐頭,小心翼翼的掏到碗公裡,和麵一齊攪拌,等弟妹比較少,大家比較不注意時,再偷偷的向我招手,示意我到虛掩的房門後頭吃食。
我一看到滿滿的一碗公的麵條拌豬肉,往往只消幾分鐘的光景,就已經吃得碗底朝天、清潔溜溜了,也難怪我會肆無忌憚的狼吞虎嚥著,遙想當年,家境也實在夠清苦了,古書上常形容一戶人家窮到「家徒四壁」,如果把這句成語,用在當年的我家,我想也十分貼切,一點都不誇張,你只要看過我家未翻修前的模樣,包你馬上退避三舍,心裡多少已經有譜了。
猶記得,我和太座大人在還沒訂婚前,有一天晚上,岳母、妻嫂和太太相偕首次來到我家做客,當他們親眼看到我家客廳的破陋狀、寒酸相之後,回得家後,就一直耿耿於懷,岳母因為怕自己的寶貝女兒嫁過來,要跟我過苦日子,幾乎要重新考慮這門婚事,美滿良緣幾欲告吹。
事後(我們家鄉話叫「娶過手」),岳母語帶疑惑的問我:「為什麼你家的屋頂會那麼黑?」泰水大人有問,我那敢有半點欺瞞、一絲虛假,只有敬謹的據實以告:「因為我的家族,自爸爸以上,人人都曾吸食過鴉片煙,經年累月在客廳的一角,旁若無人的吸食鴉片的結果,屋頂不被燻黑也難!」
爸爸常調侃我是嬸婆所生的,我也從來沒有否認過,因為,終其一生,她都把我當作自己的親骨肉在照顧。
小時候,我最喜歡吃螃蟹了,記得有一次,我和玩伴在村子裡玩著丟擲石頭比遠,別人在丟擲時都沒事,可是一等到我要丟擲時,偏偏竄出一個人,莫名其妙的一個箭步迎上前來,就賞給我一巴掌,事後,我是怎麼回得家的,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無巧不巧的,那天,家裡正好有人送來既碩大又肥美的螃蟹,嬸婆把我的最愛煮好,端到床沿前來,可憐啊,可憐!我那裡吃食得下,只見整邊圓嘟嘟的臉頰,已被打得腫脹得像個大紅柿一般,不要說是吃食東西,就連想開口說句話,都備感吃力、頗有「氣」不從心的壓迫感,為此,她難過了好幾天都吃不下飯,爸爸也有好一陣子不跟施暴者交談。施暴者是誰呢,我還記得他叫王某某,當年就租住在我家的對面。
小時候,我和弟妹們互動的機會不多,通常我的假日玩伴,都是年齡相彷彿的同學和鄰居。印象最深刻的是:每當我生病時(通常都是肚子痛),媽媽就會從籃層裡,找出一包紙包的東西,把一小撮咖啡色的粉末,塞進我的嘴裡,說也奇怪,當我服下那種其貌不揚的怪物後,過不了多久的時間,我的病往往立時而癒。
後來,我才知道那種「特效藥」,原來是蟑螂屎,也難怪那一股苦不堪言的滋味,令人不皺眉也難,實在不好受!每逢我肚子痛時,還有一個瞞天過海的招數,那就是我會跟媽媽撒嬌說:「媽,我的肚子痛,要吃『牛軛餅』才會好!」媽就會信以為真的,馬上跑去買來給我吃,真的,過不了多久,肚子竟然不痛了。現在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當年我應該不是犯肚子痛,而是犯本地話所說的「餓過饑」吧?(意思是餓昏頭了。)
時光飛逝,歲月不再,屬於我的童年也不再,但是嬸婆那一股濃濃的關懷和溫馨的親情,卻將長久的深藏我的胸臆、我的心底,直到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