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再轉頭一看，做饅頭的木板桌上還有半瓶米酒，可能是伙伕班長知道她今夜會來，特地為她準備的。她打從心底偷偷地笑著，口中卻喃喃自語：伙伕班長真好。於是她端起扣肉、拿著米酒，躲在桌下，然後右手抓起肉，左手拿著酒瓶，就那麼地一口肉、一口酒，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她不相信衛兵會無緣無故跑到伙房來，所以放心地把扣肉和梅干菜吃光光，半瓶米酒也一滴不留。
可是不一會，她感到肚子有一陣陣的絞痛，甚至有點想大便的徵狀。或許是剛才吃的扣肉太油膩了，而且又放了一段時間冷了，吃進肚子才會不舒服。終於她支撐不住了，脫下褲子就在地板上拉起屎來，而且拉出的屎並非如正常人一坨坨，而是糊狀的，也是俗稱的「落屎」。即使拉出來後她的肚子感到舒服了許多，然而卻找不到一張可以擦屁股的紙張。因此她靈機一動，從蒸籠拿起蒸饅頭的蒸巾，就往自己的屁股擦拭，並隨手把它蓋在那堆惡臭的糞便上。
儘管她精神不正常，但卻清楚地記得，伙伕班長曾經把她綁在樹幹上，又打了她兩記耳光。今夜她把大便拉在伙房的地板上，明早他起來蒸饅頭、煮稀飯時，必須先花費時間來清洗充滿著「臭屎味」的地板，如此，不也可以報一箭之仇嗎？紅珠想著想著，不禁嘻嘻嘻地笑著，而這種笑，似乎是發自肖也內心的一種不正常的笑意。然她卻也知道不能笑出聲，以免引起衛兵的注意。
喝了酒、吃了肉，又拉了屎，紅珠心滿意足地走出伙房。可是當她準備鑽進鐵絲網時，衣服卻被尖銳的鐵絲勾住，也因此而讓綁在鐵絲網上的空罐子發出噹噹的響聲。
「那一個？」衛兵高聲地問著。
紅珠趕緊蹲下，額頭直冒冷汗，驚嚇的程度不言可喻。
「口令？」衛兵又高聲地問著，並「卡嚓」一聲，拉了一下槍機，試圖嚇唬闖入陣地者，但並沒有任何聲音回應。
於是衛兵又高聲地喊著：「那一個？口令！」依然得不到回應。衛兵遵照連長的指示，二話不說，槍管朝空中，卡嚓一聲子彈上膛，並火速扣下扳機，只聽「砰」的一聲，子彈朝天空飛去。蹲在鐵絲網下的紅珠，在驚嚇過度時，只感到肛門有排洩物即將溢出，這可能就是所謂的「驚甲疶青屎」，或是有屁滾尿流的徵狀。
但她絕對不能出聲，一旦被衛兵發現，勢必會被抓去關起來。要是讓伙伕班長知道她偷吃他的扣肉、喝他的酒，還在地上拉屎，更不會放過她。所以她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出聲，一定要鎮靜。可是不能出聲，總要呼吸吧。但長久蹲在鐵絲網下，她的腳已有些痠痲，不得不變換一下蹲的姿勢。
正當她弓著身子想移動時，衛兵已發現了目標，只聽「砰！砰！」兩聲，不長眼睛的子彈，已朝紅珠蹲著的地點射來。向來打靶都是滿分的衛兵，子彈並沒有虛發，一聲悽愴的慘叫聲過後，紅珠已倒在血泊中。因為子彈傷及要害，不一會就氣絕身亡。
睡夢中的連長和連上官兵，聞聲趕緊起來察看，當知道出了人命時，個個表情凝重。即使這裡是前線、是軍事重地，又是戒嚴宵禁時間，打死一個私闖陣地的人並不犯法；因為誰也不敢保證，闖入者是不是對岸滲透在這個小島的匪諜，利用夜間出來刺探軍情。但想不到打死的竟是一個瘋子，而瘋子也是人啊！況且人命關天，她又是營區附近村莊的婦人，說來不也是鄰居嗎？她為什麼會發瘋，想必有它的理由，姑且不去管它。但人死卻不能復生，個性剛強的連長，不禁也紅了眼眶。
翌日一早，伙伕班長進入伙房準備蒸饅頭，雖然聞到一股「臭屎味」。但不疑有他，當他踩到用蒸巾蓋著的地方時，腳一滑，跌了一個四腳朝天，背後沾滿著紅珠吃了扣肉拉出來的屎，而且臭氣薰天。伙伕班長已難忍內心的氣憤，破口大罵是那一個缺德王八蛋搞的鬼。當他點燃煤油燈，掀開鍋子一看，那幾塊原本準備放在蒸籠一起蒸，好夾饅頭當早餐的扣肉竟然不見了，半瓶米酒也被喝光，地上更是拉了一堆屎。
操他媽的一定是那個瘋婆子摸黑進來搞的鬼，衛兵把她打死是對的，簡直死有餘辜、不值得同情啊！操她祖奶奶的，這個瘋婆子死得好，要不，營區沒有寧日！但他突然心有所感，這個瘋婆子如此的作弄他，難道是報復他之前把她綑綁在樹幹上，又打了她好幾記耳光的深仇大恨？如今她死了，陰魂是否會不散，搞不好會再次來找他算帳。想當年殺敵無數、渾身是膽的伙伕班長，想起鐵絲網下死不瞑目的紅珠，心裡竟然也感到毛毛的。（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