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高粱換米粒粒皆辛苦
民國五十年前後,地區人民普遍貧寒,物質條件極差,儘管高粱不是金門人的主食,但政府「一斤高粱,一斤白米」的保價折款收購政策,卻是農民經濟收入之主要來源!日常衣食所需靠它,子女教育費用賴它:高粱的豐收與否關係全家人的希望,晚近高粱酒的供銷,更是金門的重要經濟命脈,由此可知「高粱」在金門財政扮演之重要角色。
每年春分至清明左右,就是春高粱的播種季節,通常在破曉時分,村民們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筆者出身農家,家母體弱多病,童年時就須幫忙家事、農事,暑假期間更是以「田」為家,也因此對於高粱的收割體驗特別深刻。當清晨第一聲雞鳴響起,就得荷鋤牽牛下田工作,家父犁鬆田地,翻攪著泥土,我和舍弟幫忙除草,然後整地作畦,寬約一公尺,每畦犁淺溝二條,行距五十公分,將種子均勻播在溝內,再以手耙或刈耙覆土三─五公分。一個月左右,眼見秧苗茂密叢生,為求果實碩大,就得進行刪株的工作,人蹲在縱橫阡陌間操作,頂上炎陽高照,幾畝株苗刪下來,腰都挺不直了。緊接著又要拔除野草、進行施肥、除蟲、灌溉。高粱雖喜高溫乾燥,但在幼種形成期─播種後三十五天,抽穗期─播種後六十天,乳熟期─播種後七十五天左右,如果乾旱過度,會影響收成,所以應該各灌溉一次,以提高產量。耕作倍極艱辛,直至六、七月間,高粱成熟時,一望無際的青紗帳起,金光閃爍,農人的嘴角才泛起難得的喜悅。
火傘高張的暑假,就是高粱採收的季節,一大早,我們就帶著鐮刀、繩索、麻袋、水壺等,拖著手推車到田裡去收割高粱,先前本地農民所種植之高粱係屬大陸型北掃品種,不具抗風力,最懼颱風來襲,子實紅褐色,莖長皮堅韌,利於製縛掃帚,但株高一八五公分以上,對矮個子的人是一大考驗,筆者那時就須墊起腳尖,並將莖稈彎折才能割到粱穗,因此幾天下來,手腳酸痛、舉箸困難,其間不慎被刀割鐮傷亦是常事,加以頂上烈日當空,背部濕了又乾,中午又在田間草草用膳,直到月上樹梢頭才踏上歸途,真正做到了古人所謂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體會到李紳憫農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滋味了。
高粱穗運回後,就須經過脫粒過程,初時北掃種是採用手捻穗莖在牆壁擊打的方法,費時費力。後來農試所育成植株矮之台中五號,金門八號等則是利用圓形石輪,加裝木架,放在晒榖場上,用牛隻在高粱穗上面拖行環轉,一人隨後牽引及喊趕,且邊將溢出粱撥進供碾壓,至全部完成脫粒為止。晚近農家更將高粱穗散放馬路上曝晒,由來往大小車輛碾壓,自行脫粒,至傍晚掃收,雖會妨礙觀瞻及影響行車安全,但較上述三法簡便經濟多了。再來就是吹屑去蕪存菁的工作,通常是將高粱粒聚成一堆,用畚斗裝盛舉高,迎著風向,將不要的渣屑等去掉,一畚斗吹完、再盛一畚斗,有時風勢不大,必須吹多次才能乾淨,至若連續多日風力微弱,為趕上巡迴兌換時間,只好用篩的,多日操作下來,腰酸背痛自不待言。好不容易吹屑完畢,還得進行複晒的工作,若是天公作美,晴空麗日,萬里藍天,二天曝晒,就可裝袋收藏,但若陰雨綿綿,那就慘了。上百斤的袋子每天搬進拖出的費力不說,尤其烏雲密布前的那一刻緊張,全家動員馬不停蹄地搶救那些曝晒的穀粒,仍免不了受雨水的洗禮,導致發霉,發芽的惡運,此刻的心情更非「心痛」二字所能形容的,至若因尚未完全乾燥傍晚偷懶未掃收,當三更半夜好夢方酣之際,轟然一聲雷響,揉著惺忪睡眼趕去曬穀場的滋味更不好受了。
複晒裝袋後,離酒廠的兌換尚有一段時日,此時仍須妥善保存,避免潮溼、鼠咬等,雖說政府採保價收購的措施,但品質的檢驗也是滿嚴格的,通常收購時期,酒廠人員都會拿著儀器對準麻袋測試,乾度不夠、品質不佳是不能僥倖過關的,須再經一次吹屑及曝晒過程,這下麻煩可大了,因為初時高粱的兌換是依鄉鎮村里排定日程,由酒廠派遣人員車輛巡迴收兌,若在本鄉鎮驗收不合格,則要自行雇車載運到別地區去兌換,那就吃力不討好了。
「事非經過不知難」,回溯過去種植高粱的歷程,非「艱辛」二字所能形容,自犁鬆泥土,灑下一粒粒的種子流下耕耘的汗水,其中夾雜者不少的期許,祈求風調雨順,盼望發芽滋長果實成穗,耽心颱風暴雨的侵襲,承受披星戴月的痛苦,直到穀粒裝運上車、白米款項拿到手時,無數的辛酸淚水才能蛻變成真實的歡欣,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才可平靜。至於,若再進行宿根工作、除播種、刪株外,其餘如除草、施肥、噴灑農藥、灌溉、割穗、吹屑、複晒、裝袋等過程,有如上述般的繁複,由此可知要栽培一株高粱至收成,是多麼不易啊!
回首來時路,難忘高粱情,感謝胡司令官的愛民德政,「一斤高粱,一斤白米」的獎勵辦法,改善了民眾的生活;感謝農試所改良品種不遺餘力,提高了高粱的收穫量,增加了農家的收入,籌措了我們的學費;尤其從種植高粱的過程中,更使筆者養成了勤儉的美德,體認到「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