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級調查的結果，衛兵並沒有用槍不當，因此並沒有受到處分。可是打死一個無辜的婦人，即使是一個瘋婆子，內心也深感不安，而是否會來向他索命呢？擔任衛兵、開槍把她擊斃的充員戰士，已經好幾天睡不著覺。畢竟，營區不比戰場，在戰場，每一場都是殊死戰，你不殺他，就會被殺，滿山遍野的屍首已是見怪不怪。
然而，充員兵服役的期限只有兩年，即使是金門戰地，但並沒有遇到拚得你死我活的戰爭，亦非碰到漢賊不兩立的敵人，而命喪在他子彈下的，竟然是一個可以當他母親的婦人。尤其她只是闖入軍營而已，並非是來刺探軍情的匪諜。雖然他喊了口令，但一個精神失常的平民百姓，怎麼懂得什麼叫口令？開槍警告，亦只會增加她內心的恐懼，非僅於事無補，更平白犧牲一條人命，說來可憐啊！因此，衛兵內心的自責不言可喻，難怪他會睡不著覺。
為了表達對家屬歉疚之意，全連發起募捐，一塊兩塊，三塊五塊，十塊八塊，總共募得五百多塊。惟獨獨伙伕班長不願意捐，因為這個瘋婆子不僅偷吃他的肉、偷喝他的酒，還在伙房拉屎，讓整個伙房臭氣沖天，一連沖洗好幾次，都無法把「臭屎味」沖走。伙伕班長氣憤地說：「操她媽的，這個瘋婆子罪有應得，死得好，沒什麼好可憐的！要他捐錢，門都沒有！」
紅珠出殯的那天，全連官兵幾乎全員到齊了，不管怎麼樣，先死為大。況且，死者是被他們連上衛兵射殺而亡，因此去向她行三鞠躬禮也是人之常情，更是軍人敦親睦鄰的展現。但伙伕班長不去就是不去，甚至說：「這個瘋婆子對國家有什麼貢獻，你們竟然全體總動員去向她致哀、行禮，連一點革命軍人的格調都沒有，還談什麼革命軍魂！你們願意去，你們就去，老子可不吃這一套！」連長深知他這個東北老鄉的剛烈個性，也知道紅珠在伙房拉屎讓他極端的氣憤，所以並沒有以長官的命令強迫他服從。
紅珠的出殯場面非常冷清，當連上官兵公祭後，開槍把她打死的衛兵，竟然又下跪向她叩首，似乎在請求她的原諒。而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從那晚起，他倒在床上就一覺到天明，再也不會睡不著。反而是「老子可不吃這一套！」的伙伕班長，當他一早進伙房準備蒸饅頭時，總覺得裡面有一股陰氣，而且已過去好幾天了，也清洗過無數次，竟然還飄散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屎味」。
向來不信邪的伙伕班長，開口就是：「操她媽的，難道是紅珠那個瘋婆子陰魂不散！」於是他拿出菜刀，在磨刀石上劃了兩下，氣憤地警告著說：「操妳媽的，妳這個瘋婆子，如果敢來跟老子搗蛋，就給我看刀！」然後刀尾使力地往做饅頭的木板上剁下。形成刀尖朝上、刀尾緊緊地插在木板上的情景，其氣憤的神情不言可喻。但氣憤歸氣憤，百餘個饅頭還是要蒸，一大鍋稀飯也得煮，當開飯的哨子一響，大家都會集中在操場等吃飯，一刻也不能耽誤。
然而奇怪又離譜的事又發生了，當了一輩子伙伕從未出過差錯的炊事班長，當他掀起蒸籠的蓋子時，蒸了將近半小時的饅頭竟然還沒有蒸熟。於是他又加了煤炭，用大火再蒸十分鐘，原以為沒問題了，想不到還是半生不熟，而且已到了開飯時間，簡直讓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不得已的情境下，只好先把稀飯挑到操場，並據實向連長報告。
「怎麼會這樣？」連長不高興地問。
「煤炭燒掉一大堆，饅頭就是不熟。」伙伕班長無奈地說。
「張得標，你跟炊事班長去燒燒看。」連長指著擊斃紅珠的那個衛兵說。
「報告連長，我從來沒有燒過煤炭。」張得標據實說。
「沒有燒過要去學，跟著炊事班長學。聽到沒有！」連長高聲地命令他說。
「是。」張得標不敢怠慢。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伙房，伙伕班長囑咐他用鏟子把煤炭送進灶裡，然後關上灶門，煤炭自然就會燃燒。
「你聞到一股大便臭味沒有？」伙伕班長問。
「沒有。」張得標搖搖頭說。
「有沒有感到裡面有一股陰氣？」伙伕班長又問。
「沒有啊，裡面挺暖和的。」張得標看看四周說。
「他媽的，難道我活見鬼？」
「班長，你不要嚇人好不好！」
「你看，你看，你看看，被你開槍打死的那個瘋婆子，就躲在桌下拉屎。」伙伕班長神情慌張地指著做饅頭的木板桌說。
張得標聽到瘋婆子這三個字，趕緊睜大眼睛，仔細地朝桌下看了看，但並沒有發現什麼。於是笑著說：「班長，你真是活見鬼！」
想當年，班長跟著國軍部隊在大陸南征北伐，可說殺敵無數，從未讓他驚恐過，也未曾有冤魂糾纏著他，難道今天真是見到鬼？因此向來不信鬼神的伙伕班長，趁著連上弟兄出操沒人看見時，偷偷地到鄰近的小舖買了紙錢，帶著事先準備好的三個饅頭，逕自到地裡還殘存著紅珠血液的鐵絲網旁，為不幸被衛兵擊斃的冤魂焚香行禮。從此以後，伙伕班長已沒有蒸過半生不熟的饅頭，散發在伙房裡的亦非是噁心的臭屎味，而是菜香和飯香。班長是見到鬼？還是活見鬼……。（七／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