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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囝仔懷想曲》阿嬤的黑豆豉

發布日期:
作者: 吳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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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作了道蚵仔豆豉,兒子問:「媽咪!這個黑豆豆是什麼?味道好奇怪喔!」兒子呀!這是媽咪的黑色想思豆啊!

小時候,家裡吃稀飯最常配的「米配」,就是阿嬤自醃的黑豆豉。每到六月初時分,阿嬤就會弄好幾「米篩」的黑豆子曬太陽,幾天後黑豆豉好像「生菇」(發霉)了,阿嬤卻把它和鹽巴一起裝到大甕子裡;阿嬤說再過一陣子就有新豆鼓徜吃了。

可是「一陣子」是指多久呢?我和愛哭弟都十分好奇,所以常常趁阿嬤不注意時去掀甕子看好了沒?阿嬤看到了就會笑罵:「駛接接(頻頻)翻起看,會生螳(蟲)啦!」。

直到我們倆個「日逍囝仔(調皮鬼)」對那甕子不再感興趣後,有一天甕裡出現白色「萬頭鑽動」的螳(牠有個更噁心的國語名字叫做「蛆」),阿嬤竟說可以吃了。雖然阿嬤會在搯上桌前撥開牠們,但總會有幾隻跟著上桌。看著碟子裡黑色的豆鼓裡蠕動的白色身形;阿嬤軟聲好語地哄著我們說「吃螳敖(會)做人,真好吃哦!」有時候更恐怖的是白色的蛆動啊動的、爬呀爬地,竟爬出碟子外,在桌面上「遊走」,愛哭弟拿著筷子架橋設障地逗弄牠們,又把牠們拿到院子裡「碎屍萬段」,地上就會「屍橫遍野」。

蛆的屍體很快地就會引成群的蒼蠅飛來和成隊的螞蟻爬來;愛哭弟招我拿了蒼蠅拍打蒼蠅,啪!啪!蒼蠅一下死好多,這就又會引來更多的螞蟻。螞蟻彷彿知道有大餐似地「傾巢而出」,連大公雞都走來啄蒼蠅吃蟲子;黑蛋說公雞尾巴的羽毛可以做毽子,我和愛哭弟逮到機會便追著公雞跑,公雞嚇得跑回雞舍,愛哭弟也追到雞舍,連小黃也跟著去拚命地吠個不停,結果雞舍就傳來一陣雞飛狗叫。愛哭弟抓了整手的雞毛,踩了一腳雞屎,他摘了牆角的車前草葉擦擦繼續看螞蟻做工了。

愛哭弟看了會兒又覺得沒趣了,便拿水灌螞蟻;又覺得不刺激,竟到灶腳拿了番仔火撕了日曆紙引火,說要「火攻」螞蟻,火一燒竟燒著了阿公掛在牆上的「鬃蓑(蓑衣)」,火又往上竄,燒著了旁邊的土豆藤,我和愛哭弟嚇得叫救命,阿母從灶腳衝出來,一時情急便提了牆角準備餵豬的「ㄆㄨㄣ」(餿水),往火上倒,終於沒釀成大禍。

阿母看著現場一片臭酸味和凌亂,氣得大罵:「夭壽死囝仔,恁倆個死囝仔誰教恁七逃(玩)火,差一點燒火厝」。看到阿母開始找棍子,我和愛哭弟便知道「皮要繃卡緊」了。阿母找不到棍子便拿起地上的蒼蠅拍,像打蒼蠅一樣的往我們身上狠狠打來,愛哭弟「先哭先贏」,我就倒大楣比他多挨了好些下;我對阿母說:「我們老師說蒼蠅拍很髒,不可以拿來打人」。「老師說?恁老師咁有教恁七逃火?明日入書房(上學校)我甲恁老師講」。聽到阿母說要告訴老師,我們才真怕到(我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師啊!)阿嬤趕緊跑來甲阮「佔」(解危)我們倆才逃過一劫。

阿母好不容易收拾好殘局,氣消了些去餵雞,結果又聽到:「死囝仔!是誰甲雞挫毛挫甲流血流滴:::」 我和愛哭弟知道阿母要來算另一條「帳」了,趕快跑掉::。

阿嬤那一甕「生螳」的黑豆豉要吃上一整年,她年年醃新的黑豆豉,仍年年有生螳的黑豆豉;後來家境較好些了,叔叔勸她說那東西吃多對身體不好,阿嬤卻仍習慣用黑豆豉來煮魚,這下我連魚也不太敢吃了。等我稍長大些後,我想到阿嬤天天吃早齋,可是她的黑豆豉有螳呀「要緊!那螳是吃豆豉,是『菜螳』啦!」阿嬤對我的疑惑做了如此「高境界」的解說。

阿嬤過世後,我們在院子裡的牆角看到了好些大小罐未曾開封的黑豆豉;打開了黑豆豉罐,裡面油黑晶亮,一隻螳都沒有,用手指搵了嚐嚐,芳醇甘美;不知道是阿嬤後來的技術精進了?還是沒了我和愛哭弟的搗蛋,黑豆豉自然可以順利醃成?想到阿嬤年年醃黑豆豉,年年等不到她疼愛的孫兒們回來吃,我和愛哭弟不禁淚滿腮。我和愛哭弟各帶了些罐來台灣,想念阿嬤的時候就搯些下飯吃、蒸鱈魚吃、煮蚵仔吃、炒苦瓜吃;兒時避之唯恐不及的黑豆豉,現在成了懷念阿嬤最芳醇甘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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