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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讀「省立板橋中學」

發布日期:
作者: 顏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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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00,我們由板橋中學的教官帶領,搭乘普通班次的火車,由高雄出發,目的地是板橋,台北縣的首善之地。這是我們坐登陸艇,離開金門故鄉,在海上經過24小時的顛簸,滯留在高雄中學幾天後,被分發到板橋中學的行動。在高雄中學停留時,我們無所適從,人海茫茫,不知下一站要到哪裡?當時郵電不便,連去電信局發電報回家報平安的機會都沒有。火車行駛得很慢,一站一站地靠站停,車上庶民小販的叫賣聲不停,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有人叫賣香菸,有的喊叫檳榔,也有人叫賣便當或其他小吃。車上的同學對於這些叫賣聲,均無動於衷,個個表情呆滯,心情仍停留在離開金門時的悲戚,掛念著戰地的戰況與家人的安全,那有心思去理會這些惱人的叫囂。火車到了嘉義,有部分同學下車,後來斗六、員林、彰化、苗栗、新竹、桃園等站,也都陸續有同學下車。同學一站一站的離別,大家都默默相送,前途茫茫,不知何日能再相見。火車到台中站時,時間已過中午,大家第一次出門,都不懂如何買便當裹腹,午餐還是帶隊的老師代為張羅。
這趟火車我們坐了10小時,下午6:00,火車終於抵達板橋火車站,我們依序下車,然後由教官帶到板橋中學的老師餐廳,吃過晚餐後,再由教官帶領搭火車到樹林站,然後步行到山腳下板橋老師舊宿舍(老師都已遷離)安頓下來。我在板橋火車站巧遇鄰居許維民大哥,他是我哥寰威的同班同學,是金門中學第一屆的畢業生,當時他們都在台大念書,於是我請他轉知我哥,我已到台灣了。我哥第二天就到板橋中學來看我。我告訴他權威弟和我在一起,但妹妹華威被分發到彰化女中。哥哥立即南下到彰化看妹妹。在逃難中兄妹被拆散,是一件非常令人悲痛的事,所幸第二學期華威就轉學到板橋中學,兄妹才能重聚。
我們在板橋中學時,在老師的餐廳吃飯,要等老師吃過飯後,餐桌重新整理後,同學才能進餐廳用飯。睡覺要從板橋坐火車到樹林,然後再走30分鐘才能到山腳下的宿舍,即使是星期假日,為了三餐也要每日搭火車來回於板橋和樹林之間。有一次,我們在板橋火車站正要上車時,一位挑擔子的老農民,突然叫道木屐掉落月台,洪玉璽立刻跳下月台幫他撿,也正在此時火車啟動行駛,嚇得我們個個臉部發青,不知後果會如何,緊張萬分。這是金門學生的純真與無知,憑著一份助人之心而冒險。當火車使出月台,看見洪玉璽安然站起,大家才鬆了一口氣。我們離開金門時,隨身行李都很簡單,身上除了少數現款外,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十月到台灣已是秋天,天氣雖然還炎熱,但冬天很快就要來臨,於是台北縣政府送給每人一條棉被,作為禦寒之用,也算是簡單的關懷與慰勞。
來板橋中學寄讀的金門同學,不同年紀的同學被安插在不同的班級上課。當時學校已經過了第一次月考,所以我們的功課必須盡快趕上。我們高三的同學,更面臨著翌年大學聯考的壓力。大學聯考於民國48年開始分甲、乙、丙三組考試,甲組入大學讀理工,乙組進大學念文史,丙組到大學學醫農,所以高三的學生分組上課,學習課程不一樣。讀甲組者要上物理和解析幾何,讀乙組者要念中外史地,讀丙組者則讀生物和化學。當時孫廷輝選讀甲組,顏重威選念丙組,楊成坤、陳依煌、陳天有和洪玉璽等都選乙組。
省立板橋中學在北台灣不算是名校。北部高中聯考的學生,自然先選擇建中、師大附中、成功高中、北一女、中山女高,然後才會選擇成淵高中或板橋中學。所以板橋中學的學生,並非北台灣同年齡中最優秀的,可說多數好玩,不重視功課,龍蛇雜處。每逢周末常聽同學說,要去西門町看電影,或到某同學家開舞會,偶而也會聚眾在校外與他校的學生械鬥。他們根本不知前線戰爭緊張,反觀我們金門來的這些逃難學生,個個循規蹈矩,按時上下學,周末都留在樹林的宿舍洗衣服和溫習功課,生活清苦,亦無條件玩樂。當時的物資非常便宜,一份報紙台幣5角,一斤白糖台幣1.5元,但我們都買不起。這種處境與台灣學生的玩樂,成強烈的對比。當然板橋中學的學生,並非壞學生,也有很優秀的,考上台大或其他國立大學也不在少數,如我們這一屆的同學林豐正,不僅做過台北縣的縣長,還是國民黨的重要幹部。
我在板橋中學寄讀一年,在高三畢業前夕,收到金門中學的通知,凡高三的同學都要到台中一中參加考試,考高三的課目,以這次考試的成績,與高一和高二的成績合併計算,然後選成績最好的前十名,保送大學。這種成績評定方式,看似公平,實際上非常不公平。因為當時高三的課目是國文、英文、外國歷史、外國地理、物理、解析幾何。準備考甲組者有學過物理和解析幾何,考乙組者上過外國史地的課,而考丙組者這四課都沒有上過。當時我正好準備考丙組,所以拿到物理和解析幾何的考卷,我無法作答,只好簽了名就繳卷。當然最後的保送名單,自然沒有我的名字。在高三寄讀期間,我確實很認真的念書,前所未有的認真,但因高一、高二的功課沒好好讀,所以參加當年的大學聯招,也是名落孫山。
在省立板橋中學的日子,也是逃離戰地當流亡學生的開始,雖然日子過得很艱辛,但金門同學都能互相幫助,懂得努力奮發向上。金門土壤貧瘠,種不出良好的糧食,但則滋養出金門人民吃苦耐勞、堅忍奮鬥、努力向上的品性。這種艱苦拚搏的品性,自然反應在我們這群流亡學生的身上,個個專心用功讀書,展現出金門人堅毅奮鬥的傳統精神。實際上,這也是人生的淬煉,使人成長的歷程,既然遇到必須與家人分散,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便須勇敢面對,沒有退路。回想在板橋中學的日子,雖甚辛苦,如今慢咬細嚼,細細品味,也有些回甘的味道。當日寄讀省立板橋中學的金門同學,如今有的已作古,有的尚健在。但願尚存者,能如唐代詩人劉禹錫所說: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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