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沙龍】神諭
1
我在神諭中看見,我將與這個魔王展開生死之戰。
我是民間自發的正義組織「德爾菲」的行動組幹員,組織最初是由網路上匿名的幾個神祕駭客發起,目的是在暗處對抗世界上的邪惡(如某個古老美劇說的:正義或許有盲點但在暗處就會看得見)。
因為是民間自發組織,能提供的資源和後援非常的少,有時也只能憑自己的直覺應變,處理臨場的資訊和行動。工作危險又接近無酬(我生活主要靠傭兵時代的存款和偶爾打些零工),在這新自由主義的資本世界下,我讓自己活得像一個笑話。
但我無愧,因為神諭。我相信「神諭」。
神諭是組織創始的電腦天才研發出的人工智能。
大數據時代,處理大量資料的統計分析方法不斷被創造,但對一般人來說,大數據只是惹人厭的推銷員,不停的猜測你想要買什麼,並把目錄推到你面前,但卻從來沒有搞清楚問題的真正問法:不是人想要什麼,是能要什麼?
我想要房子,但我買得起嗎?我想要買書,但沒房子擺書,所以還是不能買……。
德爾菲的神諭計算的是人能要什麼?有些人要了太多他不能要的東西,就會是我們行動的對象。
除了尋找要對抗的對象之外,神諭有時會提供某些預言。所謂預言就是某些因果線上的節點,就是那種不論個人意志如何選擇,都會發生同樣結果的事,如同伊底帕斯無論如何逃避,最終都將殺死父親一樣。神諭偶爾會把這樣的節點預先示現出來。
神諭如今展示在我眼前的,就是我與魔王將會生死一戰。
2
魔王住在巨大的摩天大樓裡,我和另一名組織的特工「雲雀」裝成是來洽公的業務員,準備混入大樓,取得大樓內的封閉網路的內部資料。有了魔王公司內部的巨量資料,將可以大大提升「神諭」的能力。
「我們是印表機的廠商,想來拜訪客戶。」
「哦!那個單位?什麼名字?」門口警衛台的警衛坐在桌子裡,白著眼看我,我報出一個名字,警衛撥了電話確認。
「人聽說車禍,請假不在,你們改天再來吧。」看來一早我這車是白撞的了。
「但我們約了要修印表機,我們上去維修一下就走。」雲雀站出來笑著和警衛說。
警衛再次打了個電話,然後放行。
我和雲雀走進了電梯,關上門,我才低聲說:「你怎麼知道印表機有壞。」
「我猜的,而且印表機這種東西啊,多少都會有點問題的。」雲雀說。
當然我覺得也不只是這樣,雲雀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雖然不算特別漂亮,但充滿笑容,且聲音裡有種非常討好的腔調,很容易給人好感,特別對男人。和她共同出過幾次任務,我覺得她根本有星戰裡的原力。
有次聊到說,妳這樣如果去當業務,一定是超級推銷員啊。但雲雀揚揚眉,笑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我當時心中大驚,我一直以為會參加組織的,都是和我一樣沒辦法好好當社畜的反社會份子。
到了中層的辦公室,我假裝維修印表機,雲雀則去尋找看起來像是有資格進入大樓上層的職員,借取識別卡,我不知道雲雀用了什麼理由,但她確實弄了一張識別卡過來,讓我快速的刷過盜刷用的讀卡機,拷貝了上面的身分資料。
之後我們離開大樓中層的職員辦公室,透過高級職員的身分認證,進入了通往上層的電梯。電梯四周是全透明強化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風景。大樓是城市最高的建築,高得比城市裡的山還高,從電梯上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風景。千年前的窮屌絲寫下過: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我從電梯往外看,心想:這一片窮人意淫的風景,天天看又會是如何的心情呢?
電梯升高,但到了快到樓頂時,突然發生爆炸,失速落下。
我直覺逃生,用藏在外套裡的槍打破強化玻璃跳了出去,同時拋出掛在腰上的勾索,釘住了大樓外牆,我懸在半空,隨即才想起雲雀。我低頭看著落下的電梯,看到一個黑影從電梯裡竄出,張開飛鼠翼滑翔而去,心裡才安心一點。
看來是被發現了,但沒想到對方會用炸電梯這樣誇張的方法。但張飛斷橋,也暴露出了弱點。我想可能是我太接近魔王了,而魔王身邊應該正巧沒有太多守衛。
我改變目標,不去盜取電腦資料了,我要去直面魔王。這是我的機會,也是我的命運。
3
我爬上樓頂,走下一個樓梯,來到一個房間。
打開門,像是回到老家。是在夢裡鄉下的老家,磨石子地磚,白色水泥漆,三層木製大酒櫃,映像管老電視,客廳過後是個榻榻米和室,在更後方是間有著燒柴大灶的廚房。我快速的穿過客廳到廚房,廚房裡有個戴著頭巾的長鬍子老人,背對著我正在磁磚水槽那邊洗手。
「你來了,正好來吃飯。」老人轉過身來,擦擦手,要我拉椅子,坐大圓桌。
「不過我本沒料到你要來,只做了兩道菜。」
大圓桌上,只有一盤炒高麗菜和一盤芹菜豆皮。那都是我小時候母親常做的菜。
看來魔王也對我下了很深的功夫,只是就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打開冰箱,翻了一下,挑出了雞胸肉,找了幾樣香料和長得有點像九層塔的不知名香菜,當下也剁了肉,快速的炒了一盤香料打拋雞丁。
我和魔王像家人般坐下吃飯。
我吃了吃他做的兩道菜,他也吃了我做的雞丁。
「有點不太對,火候不太到位。」我說。
「香料的比例錯了。」他說。
我倆個別找了材料,重新做了一次。這次我炒一盤豆皮,他做一道打拋。我們重新嚐嚐。
「還是不太對,我做不出在這個家裡的味道。這是我的味道,不是記憶裡家的味道。」我嚐了自己做的豆皮後說。
「我可以了解。我也是。」老人說:「就算味道一樣,我也嚐不出來,孩子的味覺和老人不同,有些東西只有存在記憶裡,永遠找不回來。」
「你打造了我的老家,是想要迷惑我的意志?但你怎麼知道我?我雖然潛伏打擊你的帝國好幾次了,但我從來沒有失敗曝光,我們也從來沒有見過。除非……」。
「你有你們的神諭,我也有。」老人微笑:「而且我們的神諭應該都預示了同樣的結果。既然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死敵,我想多了解了解你。你們古代不是有本著名的兵法論述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但透過這些不能了解我。」我指著這房子道:「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
「說不定我可以……而且,我同時也是在編織我的故事。」
「有時候我們追逐的都只是自己編織的故事。」老人說:「在你的故事裡,我是用金錢和權勢奴役其他人的惡魔,你要打倒我成為英雄。但在我的故事裡,我只是個感性憂鬱的沉思者,悲憫地企圖理解那些從未想過理解我的人。」
「不,我相信神諭,因為我想要公平正義。我從過往的人生裡了解一件事,就是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想這樣,我想要當個追求公平的人,我要打倒像你這種明明已經有錢有勢卻還想當聖人的人。」
「你和我其實一樣,我們都想當個不同的人,我們都只是自我價值的奴隸,都是在這個神不存在的虛無時代的螻蟻。我們終須一戰,並不是因為我們永遠站在對立面,而是因為我們是同樣的人,我們的故事滿足彼此的故事。」
我無言以對,只能說:「既然如此,你還等什麼?」
魔王哈哈大笑,從寬大的袍子中拿出兩個PS搖桿,丟一個給我。大樓震動著,房間開始扭曲變形,從廚房中央斷裂,魔王往後逃到廚房後的寢室,我則退到當客房的和室。和室不知何時出現一個操作台和巨大螢幕。房間裡傳來魔王的聲音:把手把插入操作台中央吧,我替你準備好最後一戰的舞台了。
插上手把,螢幕亮起,我看見魔王乘著火箭往上飛進雲端,雲端出現一架巨大的空中之城,魔王飛進城堡,城堡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機器人。
巨大的螢幕有各種角度的攝影畫面,其中有一個是旁觀的視角,從這視角看,我所處的和室外部是一架飛空的坦克車,漂浮在巨大機器人的對面,像是一頭吉娃娃對著大熊怒目狂吼。
巨大機器人朝我發射出一道激光,但我早就注意到了砲管的移動方向而閃避開來,但沒想到激光的目標不是我,是背後的雲層,雲層帶著水氣瞬間凝集,變成逐漸擴張的冰風暴,從我背後席捲而來。我只能開著坦克往前迎向前方更密集的砲火,但坦克似乎有一發必殺武器……。
4
大戰之後,我活下來了,但成為破壞城市地標的恐怖份子,而遭到全世界的通緝。不過生活其實也沒有改變太多,畢竟被通緝的是我的神話,在這個神話裡我是個狡兔三窟,擁有宗教與政治雙重領袖身分的罪犯天才。
但我只是個買便當考慮要不要加滷蛋的平凡待業青年。
只是我開始學習在別人的故事裡當個壞人,在自己心裡當個凡人。
某天,雲雀又找上門來,帶來了一個新任務。
我不想參加,上一場大戰之後,我有點不想相信神諭了,我開始覺得追求公平或許也是放棄自己的自由,但什麼又是自由呢?追求自由會不會只是保護失落的尊嚴的幻象……我不知道。
不過聽著雲雀的呼喚聲,我最後還是答應了。
「妳對我用了原力對吧!」我出門和在門口等我的雲雀說。
雲雀還是只有笑笑,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