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親愛的讀者們：

寫完︽夏明珠︾後，我的思維隨即進入︽烽火兒女情︾的構思裡。雖然離開爾時受教的最高學府，掐指一算已四十餘年，然而，一年初中生涯，的確讓我受益良多。因此，當我走上文學這條不歸路時，我不得不透過即將鏽蝕的筆，試著把它記錄在生命的扉頁裡。誠然它並非是我青春歲月的全部，但那份彌足珍貴的情誼，卻時刻在我心中蕩漾；在我夢中縈繞。

︽烽火兒女情︾由五○年代末期延伸到六○年代，它有浯島純樸芬芳的鄉土情景，亦有學子青春奔放的歡樂氣息，更有一個感人的愛情故事。但讀者們別忘了，它只是一篇小說。雖然部分情節取材於現實人生，而文中出現的某些人物卻是虛構的。我只是依照小說創作的原理，賦予他們生命，讓他們遊戲在人間，倘使有相若之處，純屬巧合。

在尚未揭開原文的序幕時，我依然要據實相告：冀望讀者們能以看小說的心情，讀完每一個章節，對文中的人物和故事毋須加以臆測和聯想。

第一章

歷經無情戰火的摧殘和凌遲，目睹死傷無數的鄉親和官兵；村內倒塌的屋宇，村外被蹂躪的田園，那情、那景，猶如是昨夜的一場惡夢。

隨著時光的逝去，炮聲雖然稍為和緩，兩岸也透過廣播取得單打雙不打的默契，而共軍卻經常失信於這方島嶼的人們；想打就打、高興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從未為同是炎黃子孫的島民，留下一絲生存的空間。因而，距離清平尚遠，島民依然生活在恐懼和不安中：：：。

隨著戰亂疏遷到台灣的「福建省立金門中學」，在炮戰過後的第三年終於回金復校。讓失學在鄉的莘莘學子，又重燃升學的希望。在復校的那一年，計招收初一新生八班，初二學生三班，附設特師科一班，合計有學生五百餘人。校長由政委會指派姜漢卿少將兼任，師資大部分由臺灣遴聘；或許是顧忌烽火連天的戰地，一般的老師沒有蒞金任教的意願，因此它的素質參差不齊。然而，自幼生長在這方島嶼上的孩子們，又有誰會去計較這些呢？在戰火的淫威下，能重新在課堂裡受教；在隆隆的炮聲中，能接受中等教育，已經是他們此生最大的奢望了。

陳國明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箬笠，穿著一條用中美合作的麵粉袋，縫製而成的短褲，打著赤膊，左手揮動牛繩，右手按著犁柄，來來回回地犁著剛收成過後的花生田。田裡的土質是細沙多於泥土，因而較為鬆軟，老牛簡直不費力氣，拖著犁快速地向前走，但陳國明的手卻搖搖晃晃，掌握不住重心，一行行被犁過的田土，不是歪就是斜；看在父親眼裡，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相信孩子的聰穎和勤奮，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個稱職的「做穡人」。

犁田是農人必備的看家本領，從最簡單的「犁草田」到繁複的「車土豆股」、「撖蕃薯股」：：：等，幾乎每一種作物，在播種時都有不一樣的「犁」法。其中犁草田是初習農耕的第一步，只要能鬆動田土，不要讓休耕後的田裡雜草叢生，就算達到目的；至於是直、是歪、是斜，似乎沒有太大的關係。這也是讓孩子們學習犁田的大好機會，只要經常練習，熟能生巧，將來犁起「土豆股」、「蕃薯股」：：：等，絕對能駕輕就熟；也不會因自己的本事不到家，而責 怪老牛走歪或走斜了！

小學畢業已二年了，雖然陳國明考上了初中，但卻遇上八二三炮戰。務農的父親、貧窮的家境，實在籌措不出那筆為數不少的學雜費和住宿費，讓他隨著金門中學疏遷、赴台升學。然而在這段輟學的日子裡，他除了協助父親農耕，早上也批了些油條燒餅，躲躲閃閃穿過共軍的炮火，到鄰近的村落和駐軍的營區外四處叫賣，賺點蠅頭小利，除了貼補家用，也希望有一天能重回學校繼續讀書。

機會終於來了，那是民國四十九年的春天，島嶼已日漸安定，陳國明得知金門中學準備回鄉復校，也同時要招考初中一年級的新生。於是他利用工餘，把荒廢許久的課本重新拿出來溫習，看在不識字的父母親眼裡當然高興，但也有一股無名的輕愁，一旦考上了，學費要從哪裡來？家中擁有的只不過是那幾畝旱田，倘若老天不下雨，也就沒有了收成。欄裡的二隻豬，靠著廚餘和野菜來餵養，何日始能長大出售、賣到好價錢，好來支撐這個貧窮的家？一切還是未知數。

陳國明的家是村公所登記有案的二級貧戶，經常地可見到他年邁的父親提著麻袋到鎮公所領取救濟品。只要接到通知，無論多忙，總是先把田裡的工作擺一邊，惟恐一下子全讓人領光似的。每次都是行色匆匆地走了好長好遠的一段路，到鎮公所排隊領取。有時領到的是牛油和奶粉，有時是幾件老舊而不合身的衣服，但他都如獲至寶地裝在麻袋裡揹回家。然而，領回來的奶粉均是一些如石塊的全脂奶粉，除了要把它敲碎外，一經熱水沖泡，幾乎都凝結成一粒粒的小顆粒狀。或許黃種人和白種人的體質、胃腸不一樣，喝過這種奶粉不久，肚子就嘰哩咕嚕地叫不停，而後是「落屎」。大家只好辜負「阿篤仔」的一番心意，把美援的奶粉做為豬的飼料。而那些牛油罐頭，陳國明的母親則用來炒菜；夏天還好，一到冬天，吃了用牛油炒的菜餚，唇上莫不凝結著一層白色的油脂。至於那些特大號的舊衣服不適合東方人穿，但卻能重新剪裁或縫改，它的質料總比中美合作的麵粉袋好吧。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