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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坑的日子

發布日期:
作者: 顏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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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43年(1954)93砲戰至民國47年(1958)823砲戰之間,金門中學在陳坑辦學,這段時間也是我從初二到高二在陳坑讀書學習的日子。當初金門中學從後浦搬遷到陳坑,是因為金門中學校區已經落彈,也有三位老師被炸死,不能再上課了。陳坑位於山的後方,在當時認為砲彈還打不到,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學校初搬到陳坑時,一切都很簡陋。老師和女生住在陳景蘭洋樓裡,男生在外面租房子住。洋樓右側那一排矮房子,是老師們的辦公室。剛開始時,自己煮飯,我和妹妹用一個煤氣爐煮飯,菜則是由家裡帶來豆豉鹹。後來在陳景蘭洋樓左側蓋一個大廳,供全校學生聚會兼餐廳之用。老師們在洋樓內用餐,有餐桌椅。學生的餐廳沒有餐桌椅,用餐時六人一組,蹲在地上用餐,三菜一湯。不久在陳景蘭洋樓大門右側不遠處,蓋了一排鐵皮屋作為男生的宿舍,床分上下舖,同學就不用再租房子了。
教室是蓋在陳景蘭洋樓大門正前方約200公尺,過馬路的地方。教室分2排,每排4間,中間相隔約50公尺。後來在2排教室的末端又蓋2間教室,10間教室呈匹字形,當然沒有匹字中間那兩撇。當時金門沒有公車,週六放學和周日返校,都以徒步為主。在路上如遇有軍車行來,舉手揮一揮,車子便會停下來帶你一程。有一個周末,顏惠珍搭上一部中吉普車,車子到後浦要停車前,突然一個煞車,顏惠珍手沒捉穩,從車上摔下來,頭部先著地,緊急送醫,第二天便因腦震盪而亡。如此的事故發生,在那個年代真是求償無門。
一般而言,陳坑的村民都很善良,在那寧靜的村落,突然進駐七、八百位學生,對他們生活上的干擾是非常大的。學生來租房,他們要騰出房間和眠床給學生睡。學生晚睡,他們早睡,自然會影響他們的作息。沒課的時候,學生在村裡趴趴走,即使是擾亂,也未見村老們有不悅之情。
當時的老師都是軍中派來的,我們班上的老師,蔡乃涵教國文兼導師,司徒堯教英文,康天元教地理,鄒惠湘教體育,陳君天教音樂和美術,其他課目的老師就不記得了。這些老師還不錯,講課的內容還能理解,但數學和理化的老師就不行。有一次,上幾何課的時候,老師在黑板上寫一個題目,可能老師準備得不夠熟,一時忘了如何解題,愣在講台上,我們的同學吳友全見狀,立即上台幫他解題。吳友全聰明,功課好,但天妒英才,初三時就因得白血病而逝。
從陳景蘭洋樓往下看,有農田,灘地,大海,漁船,天氣好的時候,景色很美,尤其是晚霞或在皎潔明亮的月光,更是迷人。但當時年輕,不懂得欣賞。偶而看村民在海灘上網罟,感覺到他們的辛勞。我們餐食裡的魚,大多是向他們買的。有一天,鄰近灘地的荒地,突然轟然一聲巨響,一隻黃牛踩到地雷被炸死。轟然巨響的聲音,也曾發生在夜裡。一天夜裡當大家熟睡時,突然一聲巨響,把大家都驚醒,還以為是強烈的地震。第二天到教室,發現教室玻璃窗的玻璃掉落滿地,可見巨響的厲害。幾天以後,聽來的傳聞是那晚的爆炸聲,是太武山的彈藥庫爆炸。這個爆炸是士兵不小心走火或匪諜所幹,不得而知,而學校則能照常上課,真是處變不驚。
初三的時候,學校一切步入常規,因為沒有高中聯考的升學壓力,每逢下課都與高二學長比賽踢毽子,日子過得很輕鬆自在,完全無視於兩岸軍事對峙的緊張。快畢業的時候,學校宣告可以保送同學到台北師範、台北女師和台北護校就讀,且全是公費,但將來畢業後要返回金門服務。於是許多同學如陳海關、孫廷欣、董積森、陳瓊芳、陳瓊仙、歐陽佩珊、董賽珊、林玉盆、陳雪浯、顏淑昭、林碧華、翁克樹、莊聰榮,還有其他不記得名字者,都紛紛到台北讀書了。
高一時班上只有43人,人數少了一半,許鳳珍是班上唯一的女生,班花。我們這一班的同學很團結,也都很有才華。學校的各項比賽,如作文、繪畫、演講、壁報、音樂等都名列前茅,校運動會更是拿總冠軍。當時學校要組團到軍中去勞軍,或派籃球校隊與軍人友誼賽,這是全台獨一無二的壯舉,我們班上都有同學參與,可見班上人才濟濟。唯獨我既不是勞軍團員,也不是籃球選手,是班上最平庸無能的一員。高一的導師王大鵬,他教國文。他說「詩從胡說起,文章狗屁來」,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持久沒忘。如依照他的準則,我這一篇文章也是在放狗屁。不過狗屁也不全是臭的,有時也會飄出一點香味。本縣籍葉華成老師教英文,他是新加坡返鄉的華僑,教學相當嚴格,但教不動我們這些不上進的學生。傅子貞是辦事員,只見他在上課時,手裡拿著本子在教室外點名,記載那個座位沒人、逃課。
不知是哪位同學發動,利用午休的時間,跑到鄰近村莊的池塘去游泳,結果班上的同學許乃妙溺斃。許乃妙的功課很好,尤其在數學方面更有天分,可惜英年早逝。學校要追求責任,查問是誰帶頭去的,凡去的人沒有一人承認,最後學校以每人記二小過處分結案。
高一的暑假,原本可以輕鬆在家度過,沒想到被通知要參加戰鬥營。當時每年暑假軍中都會辦戰鬥營,由台灣的學生報名參加,為期一個月,讓學生體驗軍人的生活與責任。我們同學都沒有報名,但接到通知,在那個軍管時代,能抗拒不去嗎?
高二的日子過得很平順,也沒有砲擊的聲響。在高二下學期快要結束時,聽聞高三的學長顏忠誠、黃庭川保送軍校,從軍報國。他們二位是金門首批從軍報效國家,學校要熱烈為他們辦歡送會,這才驚覺到身處戰地,隨時都會發生戰爭的危險。果然當年暑假就發生823砲戰,高三的教室和吃飯的餐廳都中彈,學校再度面臨危險,不能開辦了。
回顧在陳坑四年,懵懂昏亂的過日子,不知兩岸軍事對峙的緊張,環境的險惡。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也不曾該為未來的前程做打算,但卻是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時光。
(註:陳坑、下坑、蠔殼墩等村名,原有其傳統的文化意涵,將這些村名更改為成功、夏興、復國墩,已失去原有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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