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父親不曾抱過我。
記憶裡不曾有過被父親擁抱的記憶。
來不及見面的大姊,夭折在我出世的那一年。
母親常說,我身上有著死去姊姊的影子。
小時候不懂,以為母親是說我長相似死去的姊姊。
長大後,我漸漸懂得母親話裡的意思了。
其實不是自己長相像姊姊,而是因喪女之痛的雙親,他們心裡所深深承受的自責與內疚,在那時候,我出世。
或許因為如此,父親不曾抱我,記憶中,沒有。
父親與我之間,沒有淺顯易見的感情。
曾經,我認為父親與我之間,有道深深的鴻溝,父子間很難親近。
記憶中,多次見到大哥與小弟直奔父親的懷裡時,我卻總是佇足原地,選擇自個留在房間裡。
其實,我心底也希望自己能有直奔父親懷裡的勇氣。
希望卻在努力聚集後,極速地洩了勇氣。
念小學時,自己在學校的成績,總是能維持前三名。發成績單時,父親總會對我投來肯定的眼神,這眼神總是能讓我獨自樂上好幾天。
相較於大哥與小弟紅筆塗鴉的成績單下,那份獨享父親肯定的感覺,讓我更願意花時間在書桌前,功課裡。
在一次的段考中,自己沒考好,等待成績公佈前的這段日子,自己常感到莫名的恐懼、惶恐。
結果,父親並未打我或罵我。
「沒有責罵其實比打罵我,更讓我覺得難過」。你知道嗎?我的父親。
鄰居總說三個小孩中,屬我最乖巧,以現在的說法就是悶葫蘆一顆。
平日往往除了對長輩禮貌性的忝笑外,自己總是吝於問候。
我不喜歡長輩們說我乖巧之類的話,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彷彿在看臉上從未長過嘴巴的怪腳一樣。
職校畢業那年,獨自到臺灣念書。父親載我到機場。
後座的我,一路看著父親開車的背影。
慢慢地,心裡醞釀著一份感覺。
慢慢的,有股將要離開家的不捨在心頭與鼻頭間蔓延。
催淚的情緒全都往鼻腔湧去,酸澀得讓我幾近窒息。
到了機場,父親並沒有下車,只是待我提起行李下車後,急忙踩著油門,簡單地撇下一句要好好保重自己後,匆匆駛離。
我卻看見,映在後照鏡裡的是父親紅著的雙眼。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的眼睛。
我想,父親你一定以為我都沒發現吧!
那一年的尚義機場,我一個人躲在候機室的角落偷偷掉淚。
不敢哭出聲,淚水格外地鹹澀。
櫃檯劃位時,不知道為什麼刻意跟櫃臺小姐要了一個靠窗的位子。
飛機加速離開跑道,宣告自己正式與這片土地分離。
不斷爬昇,看著窗外逐漸模糊的島嶼,想著父親紅潤的那雙眼睛,想著那一句保重自己:::
高空的空氣把我的淚水從眼眶底逼扯而出,剎時我突然瞭解到,父親同樣所面對的是對我的不捨啊!
飛機離地的那一刻,感受到自己瞬間的長大。
航程中,我開始想念我的書桌、房間、學校、我的家人、我的父親。
三分離家的難受摻著七分父親啣眶的淚水,那酸澀的感覺─加倍。
我的父親不曾抱過我?
記憶裡,我卻擁抱過。
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