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董
沒有退休前,工作與收入穩定,有些閒餘錢,就買些小骨董。
那些骨董,嚴格說不算是真正骨董,盡是些昔時庶民生活用品;年代也不算久遠,泰半都是日據時代的產品,不及百年:像是臥室裡的八腳床、梳妝台,或是放在庭院裡的石臼、豬槽。論體積:最小的是幅石製砝碼,僅有拇指般大小,可以放放在掌中撫摸;最大的是台牛車,只要套上牛,就可以上路的完整牛車。
牛車,是小時常看到的景觀,農人坐在車前,手中的韁繩若有若無的拿在手上,雙腳懸在身外,隨著牛步晃動,慢慢悠悠的就踩出了兩道-日出而作、日末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的農野風光。孩童天真單純,不敢接近龐然大物的牛車,只敢打著赤腳遠遠地跟著車輪滾壓過的痕跡前進,像兩條羊腸小徑,小徑上泥土柔滑,偶有牛糞的清香;爾後的人生道路在天外,卻一直無法忘懷那童年走過的有趣路徑。那樣的牛道,如今沒有了;但沒有過去,如何有現在。這些幼年時的印象是種子,數十年後就長成了蒐集的大樹。
這些昔時農家或人們的生活用品,在現代成了寶物。可也曾有一段時間,在人們眼中,這些都是處理費事的棄物。聽過許多人說:哎呀!燒了或丟了,早知道值錢,一定留下來。臉色與語氣中充滿了可惜,如果是女性,還可以看到蹙眉、跺腳,無限懊悔的樣子。人生裡的其他事情,也是如此,失去了,才知道珍貴;現在擁有的,看做當然。
這些昔時的東西,不知已消失了多少;但其材質、構工、行狀、用途等,卻像是一篇篇沒有文字的古文,也像是一冊冊失散的野史,稍有不慎,就讓那段已過去的時日,變的蒼白與空虛;在精神上,那更像是一個時代的縮影,是這個腳步快速世代的前身。人們不可能活在一個「獨立」又「自主」的橫出年代,所謂的獨立自主是政治語言;在實際生活裡,眾多的習俗、禁忌、習慣早化成了文化,在無形中制約並導引人們的前進走向。
在沒有疫情的過往,每年總要去大陸旅遊。山川古蹟名勝之外,各地免費的博物館,是必訪的地方。不是因為免費,是因為那些文物,是人類的結晶,是證明遠比五千年還長久的歷史;更別說還有許多出現又消失,只能臆測的出土文物。再自傲自大的人們,在這些超越種族、宗教與文化的文物前,都顯得渺小,以致低頭靜默無聲;相對的,也會讓渺小的人們如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偉大與見證奇蹟一般,在臉上綻現靄靄光芒,如觀賞到千萬年前的聖光。
如今,這些稱不上骨董的骨董與我,斂手屏足以待「路加人文雅集」的作家、文友蒞臨,看看過去,想想現在,或許未來的影像也就清晰了起來。也或許沒有這麼多、這麼深的道理,但至少有些古趣:那些曾經生活在自己周遭的東西,讓自己發出一聲:啊!老已早至的驚嘆。
(註:路加人文雅集為作家黃克全與詩人王學敏所創設。在這疫情侵擾下的庚子年,仍希望以極小眾的方式,藉由文學及福音的管道,滋潤疏離又有些躁鬱的人心,讓人生更臻美滿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