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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太魯閣部落的機工長

發布日期:
作者: 劉先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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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來到劉武山機工長家裡,是透過他女兒安排,我們曾是空軍建國四村老鄰居。五月底曾陪同三位學者造訪,是為文化局眷村學故事蒐集,專訪桃園基地官士;這一次獨自造訪,是知悉他方出院在家休養,也想聽聽他在空軍的故事,因此舊誼加探病,促成了我的到來。
時光一下拉回到51年前,當時我正年幼,村子裡搬進兩戶人家,是當年少見的原住民士官,其背景有別於大陸來台軍人。兩戶攜家帶眷由部落遷入僅有38戶的建國四村,讓我們好奇的是,另一戶原住民長輩是紋面,但和善的她總是笑口常開,口音有濃濃原住民腔,給我留下深刻記憶。
當年在村裡,機工長還是小士官,與同村資深士官長們相處,顯得謙遜自持。我對他的印象是有著深邃五官、走路腰桿挺直,看來帥氣又穩重,以現代話來講就是一位型男,他沉默和善不多言。之後兩位千金相繼出世,長女差我有十四齡,所以不在玩伴之列;她說,當年對眷村哥哥們的印象,就是一身熨燙平整的帥氣軍服,而且只有在放假時才會見到,在村裡彼此是談不上話的。
年高已八十有二的機工長,看起來精神不錯,喝了一口茶後他打開了話匣子。他回憶民國45年,團管區來校作花蓮農校招生宣導,於是他報考了空軍機校並獲錄取。隨即搭機飛至屏東東港入伍,兩個月後再入高雄岡山空軍機校受業。因學校設備不足,再移至臺南基地見習;畢業後分發至桃園基地,任職於「第十二戰術偵察中隊」,開啟了他三十年又三個月的空軍經歷。
他說與空勤人員感情極好,一次引導分隊長登機時,教官說:「我飛上去就是將半條命交與上天,另半條命是你們所賦予。」他回說:「教官請放心,我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待飛機應返場時間,習慣的就會注意空中聲響,是否依時降落?但卻還是發生令人遺憾之事,說到這裡,我專注聽他述說,沒有接話。
民國66年3月一天,分隊長汪顯群少校與僚機駕駛RF-104G型機,執行完大陸偵照任務返航,基地附近因冬春交替濃霧彌漫,兩機誤將已插秧水田看成跑道降落,於是划過水田接連栽至魚塘中;接到命令後,他隨機務長及同僚乘吉甫匆忙趕赴現場,並與助手梁卓浪立刻跳下水塘,將一具已張開傘具拖過來,因為另一頭應是傅教官;待傘帶拉直後,撞成碎片的下半身已沉入水底。
他們趕忙搶救另一機駕駛,座艙內的是分隊長汪教官,他們從水底連座椅拉起出水面,但座椅出水面後太重,一鬆手又掉入水裡,機工長讓助手把安全扣轉開,但遺體因僵硬不好移動,機工長輕聲說道:「分隊長!我們是武山和卓浪,請您放鬆!」說也奇怪,遺體真的變柔軟了,他們將分隊長及傅教官抬入救生艇時,又再說道:「現在要帶您們回家,請安心!」於是遺體順利運送至岸邊,現場同袍向亡者敬禮後,醫務隊接手處理。
他們在塘裡將身上血跡略作清洗後,機務長先讓他們回家休息。機工長騎自行車回到家中燒水洗澡,太太問他今天怎麼會提早下班,他卻難過的無法回答。這次飛安事件,失去朝夕相處的同袍,而且親手將遺體接出,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的心情都無法回復。而助理隔天也因受風寒發燒,住進基地醫院治療。
屆齡退伍後,他以聘僱人員身分繼續留在基地,作飛機輪胎換修工作。至民國87年聯隊移防花蓮,為照顧家小,他沒有隨聯隊前往,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擔心回到家鄉,無法拒絕飲酒社交,故選擇留在桃園,為了家計又再至工廠上班,直到94年才退休。
年輕時候煙酒不離身,常與同袍飲酒沒有節制,感到很傷身體,又見到同為原住民同袍好友,因酗酒竟致英年早逝,想到自己曾仗著年輕的一股傻勁,酒後欲騎老爺自行車回花蓮,卻因路途過遠,騎至蘇澳時車已故障,終究沒能騎回太魯閣部落,這件事也被同袍拿來消遣,他說這是自己年少輕狂的舉動。
他以身為空軍一份子為榮,也慶幸當年的選擇。如果留在部落出路不易,可能隨族人在工地勞碌一生,也不會習得飛機維護技術。他多年前已戒煙戒酒,並調理自己身體,退休後享含飴弄孫之樂。民國95年,眷村搬遷至龜山陸光新城,但是仍懷念在眷村時光,因為在村子裡,彼此情感交融特別好,也吃遍來自大江南北的眷村菜,更浸潤在豐富多樣的眷村文化中。
她的夫人因病於107年往生,目前生活由兩位貼心女兒照顧;我與她們言談,完全是眷村腔與用語,我說妳們已被眷村同化了,她說學校教官,說她說話舉止判斷一定來自眷村,可見受眷村人的影響很大。而她與妹妹特別懷念村裡過節氣氛,也提起坐父親自行車到基地一遊往事,她說,媽媽的手藝是向村內媽媽們習得的,她們的吃食及習慣已經眷村化了。
機工長的女婿官拜空軍上校,不是眷村出身的他,感受到眷村各戶親如家人濃蜜情感;近過年時,大家一起醃臘肉、灌香腸、做年糕,對他都是新奇感受。機工長以往好兩杯,女婿就是他最好的酒伴,酒酣耳熱之際,總會談起基地共有話題,難免也會提起自己任飛機修護士的過往,而且嘮叨到:「工具用完一定要保養好、安置好,擺放要頭尾一致,以應付停電或緊急事故發生,摸黑都能取得到工具。」
這雖然是老兵常談之語,也代表了機工長一生做事的態度,來自太魯閣部落的機工長,也有著不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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