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兒女情
蔡郁娟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把他摟得更緊、更緊。
久久,他們聽到炮聲轉移了方向,蔡郁娟才慢慢地鬆開他。
「嚇死我了!」蔡郁娟心有餘悸地說。
「炮聲已經轉了方向,」陳國明低聲地說:「門還沒關好,趕快出去,萬一東西被偷了,就不好交代啦!」
「等一等嘛,外面會有危險的!」蔡郁娟說著、說著,竟然又把他抱住。
然而早熟的蔡郁娟,她摟住的是什麼?似乎是一個不經事的小弟弟,以及一顆尚未開竅的處男心;只感到他的心急促地在跳動,只感到防空洞裡的空氣很稀薄,而黑夜並未真正來臨。
陳國明牽著她的手走了出來,趕緊地把門板上好。
「嚇死我了!」蔡郁娟拍拍胸脯說,內心感受到的,不知是真驚?還是暗喜?只有情竇初開的她自己明白。
「距離這裡還很遠啦,看妳緊張的樣子。」陳國明淡淡地說。
「今晚如果只留我一個人在家,不被打死,也會被嚇死!」
「膽小鬼!」陳國明微動了一下唇角,感傷地說:「這種事我見多了。八二三那年,每當和父親在田裡耕作,幾乎被共軍的炮火追著跑,但在上蒼的保佑下,每次都能躲過浩劫。迄今唯一讓我感到膽顫心驚、記憶猶新的是那頭老牛港的慘死狀,牠被擊中時,肚破腸流,屍首分離;屍塊滿佈田野,牛頭飛到田埂上,兩隻銅鈴般的大眼向上翻。或許,老牛港是有靈性的,牠死也不瞑目。那晚,三歲喪父七歲喪母的父親哭了,流下此生不易輕彈的淚水。他說:死了一頭牛,就好比失去一個好幫手,教他怎能不傷心。」
蔡郁娟聚精會神地聆聽著,似乎也感染了這份悲傷的淒涼況味,久久說不出話來。
陳國明緊接著說:「還有一次,我挑著兩半桶水肥,經過一個小山坡,就在爬坡的同時,突然咻聲響起,轟隆,轟隆的炮聲緊跟著而來,炮彈就落在附近的蕃薯田裡,捲起一陣泥沙,濺得我滿頭滿臉,濃煙遮掩住我的視線,身體一時失去平衡,腳一滑,連同肩挑的水肥一起滾落山坡,全身上下沾滿著惡臭的水肥,雖然慶幸沒被炮彈擊中,但卻成了炮火下的臭人。」
「後來呢?」蔡郁娟急忙地問:「後來你怎麼回家的?」
「父親適時趕到,他拉著我,弓著身,沿著壕溝爬著走,到了一個低漥的集水塘,幫我脫掉又髒又臭的衣服,掬水為我清洗滿頭滿臉的穢物,而後脫下他身穿的外衣為我披上。父親這件外衣是兵仔丟棄的軍服,它的長度幾乎到我的膝蓋,因此我沒有穿褲子,也沒有褲子可穿,就這樣跟著父親走回家,但並沒讓人家看見什麼,也不會有人故意掀起我的衣服來看看。」
「那個時候要是我在場的話,一定把你的衣服掀起來看看。」她開玩笑地說。
「諒妳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有這個膽量!」陳國明加重著語氣。
「開玩笑的啦,你沒看到我的臉已經紅了。」她故意地摸摸自己的臉。
「坦白說,這幾年所歷經過的苦難,不是三言兩語可道盡的。」陳國明又接著說。
「以後再慢慢地說吧,我隨時洗耳恭聽。」蔡郁娟意有所指地:「甚至到年老,我也會百聽不厭。」
「蔡郁娟,那個時候妳不知嫁到什麼地方去了,還能百聽不厭嗎?」陳國明笑著。
「呆!」蔡郁娟白了他一眼。
陳國明笑笑,似乎沒有領會到這個「呆」字的涵意,抑或是在農村聽多了「戇」和「呆」而習於為常、感到無所謂?然而,時光已走遠,門外冷風颼颼、寒氣逼人,但陳國明走在回校的路上並沒有冷意,因為他剛從一個溫馨的家走出來,身上又穿著蔡郁娟送給他的毛衣,而那襲毛衣是否代表著萬縷情?陳國明或許不知道,但蔡郁娟心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