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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死首丘

發布日期:
作者: 賴修淯。
點閱率:1,259

深夜,一隻狂化異變的狐狸犬,試圖闖進精華區某棟豪宅,遭保安擊斃。
這是第一起寵物也會感染殭屍病毒的案例。
我是軍方派來的疫病專家。
殭屍病毒疫情於上個月爆發,病毒會攻擊神經系統,讓人失去理智並且產生攻擊性,甚至在腦死失去意識後仍然可以具有活動力,變成俗稱的殭屍。可能是狂犬病病毒的突變種,但目前致病機制不明,傳統的狂犬病疫苗和抗血清也沒有保護作用。只知道傳染途徑多半通過體液的接觸,也有少數研究宣稱可能會透過飛沫傳染,但案例不多無法證實。目前只能採取隔離管制的辦法,國內已經戒嚴、宵禁,盡量減少人群活動。
我趕到現場,檢視屍體,拍了幾張照片,隨即命人將犬屍移入封閉的採樣箱內嚴密後送,再叫生化兵處理現場的消毒。之後我叫來保安,請他說明當時情況。
「這隻狗就在社區外一直衝撞大門一直想進來,但我查問過,住戶裡沒人養這種長毛狐狸狗,我們當保安,連住戶的狗都要認得的。我趕了牠幾次,牠還是不走,最後只好拿棍子打牠,然後牠就變異了,我只好打死牠。」
「所以你把狗打死了?下手不會太重嗎?」我剛剛檢查狗屍,打得全身多處骨折,如果不是病毒案例,或許是一宗虐狗案?
「對呀,打死了牠還會動,我只好一直打一直打。」保安描述當時狀況,顯得有點激動。保安看我不說話,接著轉說:「不打死牠我會沒頭路,我嘛沒法度。長官,打死狗是會做牢嗎?」
「執行公務不會但虐狗就說不定了。」
「長官你要相信我。」保安向我撲來,像是要抓住我的手求情,但我看到他的手上似乎沾有點血跡急忙閃開。
「你先強制隔離幾天。」我讓手下押送保安到隔離檢疫病房。
「長官,我沒工作會被扣薪水,出了事情可能以後就會沒工作,請你放過我……」。
雖然我有點對他心生同情,但我們都只是世界的齒輪。
軍方對神祕爆發的殭屍病毒一直很提防,雖然目前還沒有證據,但懷疑是來自敵國的生化攻擊,如果這樣的攻擊還可以透過動物,特別是寵物擴大傳染,那就太可怕了。
「這狗帶著項圈,應該有主人,查查看有沒有寵物晶片,查出主人是誰?」
吩咐完手下,驅車前往最近的一個捷運站。站內不久前爆發了戰鬥,有幾個加班太晚不守宵禁的民眾,遇上捷運站內不明出現的染疫殭屍,軍方派兵入內拯救,死了好幾個人才救出他們。
「為什麼明知道有危險還坐最後一班車?你知道你們害死人嗎?」我趕到時,救援隊的班長正怒氣沖沖責罵被救出的民眾。
「你們當兵的根本不知道我們上班族的辛苦。掃掃地就可以領薪水,做個幾年就可以退休領一輩子。」有個上班族頂嘴說。
班長氣得拿槍就指著那名上班族,上班族大喊:「阿兵哥要殺人囉。」
我急忙走去按下班長的手,先要班長簡報情況。班長說當他們趕到時,有些乘客就已經被咬,他損失了三個手下,帶了活著的六個人出來。
「辛苦了。」我拍拍班長的肩膀:「回營休息吧。」
「報告長官,我還想等到天亮,要進去親手替死去的弟兄收屍。」
我點點頭,對他行了個軍禮。
不久,實驗室的屬下已經把晶片資料傳來。狐狸犬有主人,主人也是昨晚困在捷運裡的人之一。我問了一下活下來的人名字,狗主人不在裡面。
目前已知殭屍在白天行動力差,所以等到天亮,我跟著救援班的弟兄,再度進入捷運站內。之前大吵的那個上班族也跟著進了來。
「你跟來做什麼?」
「我的公事包掉在裡面了。」
搜索捷運站內,找到了狐狸犬的主人屍體,旁邊還有一個狗籠,籠子已經被打開。再檢查狗主人屍體,發現左手手背上有個齒痕,齒痕不連貫,看起來門牙上有缺損。
我從現場血跡和足印,在腦內重建了當時狀況:狗主人被帶原者襲擊但隱瞞病情,中途發病變異,咬死周圍乘客,同時寵物籠掉落,狗離開籠子,可能接觸到血液感染病毒。救援隊下來只擊殺了殭屍,但沒注意到狗,狗脫逃離開捷運。
我拍下齒痕,將照片傳回研究室,比對目前找到的發病者和染疫死者。
檢查完狗主人屍體,正要檢查其他屍體,突然眼睛餘光看見上班族正默默地想離開,我急忙叫住他。
救援隊士兵本來就對他很不爽,此刻更是用槍口對著他喝斥,將他趕了回來。上班族只好抱著公事包,陪著笑臉慢慢走了過來。
我看著上班族,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穿著西裝,看起來既不特別精明也不特別兇惡,是個很普通的人,不過之前又曾突然理直氣壯口出惡言,顯然是個情緒失控的,嗯,普通人。(這年頭誰不容易情緒失控呢?)
我觀察到他的公事包似乎也有濺上幾點血跡。
「這個是惡性傳染病,你這公事包我要沒收,你也要去防疫旅館隔離觀察。」
上班族眼神露出一個憤怒不滿的怨毒眼神,不過稍縱即逝。
我示意身邊的一個士兵讓他做簡單的身家調查,讓他通知他的家人和公司。
我轉身繼續勘查現場。不久身後傳來騷動,我轉身看,上班族抱著公事包拔腿跑走。
莫非這人是個罪犯?公事包內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罪證?
我跟著兩名士兵追著上班族。他雖然跑得不是很快,但考慮他也可能是病毒感染者,我們只能保持一段距離緊跟著,眼看著要跑出捷運站,外面就是人群聚集的城區,士兵對空鳴槍,但上班族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士兵看著我尋求指令,我搖搖頭。
天剛亮路上人還不多,在大街上他跑一陣後氣喘吁吁,我們追上他,士兵倒著跑羞辱他(對呀!我們只會跑步掃地)。他跑一陣子之後終於慢慢停了下來。我帶著手套搶過他的公事包打開檢查。發現裡面只有一疊空白計算紙和一支原子筆。
「你為什麼要跑?」
上班族喘著氣不回答。
我向他要身分證檢查,他搖搖手,等喘過氣,上班族說:「被你這樣一搞我都沒心情了。」
接著他說了一個故事。
他說他失業三個月,每天照常出門,不敢給家人知道,直到最近存款完全用光了,他不敢回家,準備在捷運站內偷偷度一夜,寫好遺書,然後在清晨第一班車到來前跳下軌道。
「為什麼不接受隔離?」
「隔離不用付錢嗎?」上班族說:「何況生死艱難,我好不容易下決心了。」
我掏出錢包拿出裡面幾張印有小朋友的紙給他,他想了一下無語收下了。
他最後還是接受隔離,但臨走前說了深夜在捷運站內發生的事:
最後一班車人很少,他的對面剛好是那個帶著狗籠的發病者,他用衛生紙巾一直壓住手,我最後忍不住問他怎麼了。
他沒說手受傷的事,他只說他想去看看某棟大樓。
我問為什麼?他說不出原因,只說心裡突然很想去看看。
我問說你住那邊嗎?這最後一班車了?去了沒車回來。
他就只有一直喃喃說:只是想去看看。
我當時覺得這人精神狀態好像不太正常,但我隱約可以理解,我有時也會望著高樓大廈萬家燈火,想像著那些溫暖燈光下的家家戶戶生活。但那就是生活在他方,美好的生活都在他方。
我沒再理會他,之後到站他下了車,不久就倒在地上,大家過去圍觀,沒想到他就變異,開始亂咬人。
我讓兩個士兵送上班族去隔離。
之後回捷運站路上,實驗室同仁傳來齒痕檢驗結果,說目前資料庫沒有找到同樣齒痕的死者。也就是說,上一個帶原者可能還未發病,有可能還徘徊在街頭,是個隱性的毒王。我隨即通知巡警,讓他們注意缺門牙的人。
不久,就有警方來報,說在另一個捷運站出口外的公園,找到一個缺左門牙的遊民。遊民平常白天就躺在那邊睡覺,晚上也沒人注意,平常披頭散髮臉部很髒根本沒人正視。
我來到遊民睡覺的捷運外公園,到現場時已經有警察把守,但也因為警察聚集,反而吸引圍觀群眾。我分開人群,正想靠近時,遊民突然暴起發難,咬了我的手臂。旁邊的民眾慌亂推擠,一個警察慌亂中開槍,卻打中了我。
我臨死前腦中突然看到了遊民的記憶,從寒冷陰暗的公園底,凝視著乾淨明亮高聳安全的豪宅。
狗,狗主人,遊民,原來病毒也可以造成短暫的記憶轉移,原來如此,但我來不及說出這個發現……。
註:語本《禮記.檀弓上》:「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傳說狐狸死時,頭必朝向狐穴所在的山丘。比喻不忘本或對故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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