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話
古戰場一窟鬼。我是鬼頭,有一點鬼腦,可能還有一點鬼才。他們公推我出來說一些鬼話。
我說人話都沒有人願意聽了,何況是鬼話呢?我問說鬼話有人會聽嗎?除非他活見鬼。
他們聽我這樣子一說,大家就抱在一起一勁兒哭,哭得那副鬼樣子,真真是鬼見愁。我就說:「好了,好了,別哭!別哭!鬼話有甚麼好說的呢!從來只聽說有人說人話,何來聽鬼說過鬼話呢?」我看看他們,問道:「鬼話連篇,從來都只是罵人的。」
話雖然說得沒錯,但是自古也只聽說罵人,也沒聽說過罵鬼啊!」眾鬼齊聲說道:「你是我們的鬼頭,知道我們鬼的心事,你就代表我們發聲,說一些鬼話吧!不管有沒有人願意聽,畢竟我們是毫無隱諱的說了,消我鬼塊鬼壘,聽不聽就任由他們了。」
聽到這一批鬼夥伴懇切的呼求,我推托不了,就答應他們來說一說鬼話,就是鬼心事的話啦!
敬愛的陽世同胞們
我是一個鬼,一個戰死鬼,已經死了很多年很多年了;自古以來都是人敬鬼而祭鬼的,只有人告求鬼的,沒聽說過鬼告求人的--從陰間寫了鬼書,吐囑了鬼的心事。這是破天荒之舉。敬愛的陽間同胞們,這豈不是顛倒陰陽了嗎?
為甚麼會如此呢?當然這是有原因的。
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大聖如孔子這麼有學問的人,對死一事尚一無所知,就更不要說那些凡夫走卒了。
孔子講這句話是有道理的,豈不聞他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孔夫子這一句是名言,因為他沒有死過,死後的事情他當然無從瞭解,所以他也不敢強不知以為知啊!
可是我就不同了,我是死過的過來人,就是鬼啦。我知道怎樣一個死樣子,我是嘗過死的滋味的。就是知死之道了,所以今天我有資格來說死。
我今天別無人話可說,只能說一些鬼話。鬼的性子很直,不會拐彎抹角,不會巴結阿諛人,也不會盡講好聽話,更不會講取巧的話,完全是個直腸鬼。
這就是鬼背景。
我們這一窟鬼,天天窩在一起,屍骸相撐住,都是來自大江南北的人,講著各種不同口音的普通話。有人民解放軍,也有國軍;有原解放軍轉為國軍的,也有國軍後來轉為解放軍,如今相聚在一起,每日生活在一起,常常的鬼吵架,有時甚至於要鬼打架。
這真是何苦來哉呢!因為這一群死鬼不甘寂寞,但是他們吵給誰聽?打給誰看呢?他們仍然自以為是,這樣的死鬼性子,到死了都不肯改變,雙方各自抱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我沒有看過這樣的鬼樣子。
親愛的陽世同胞們,你不是鬼,因此不知道,鬼其實很可憐,所以我們是一群可憐鬼,現在才明白不知為何而死?也不知為誰而死?我們兩幫人馬怪來怪去,誰看誰都不順眼,從生鬥一直到死鬥,真是可悲可嘆啊!人家說至死方休,如今是至死不休的。
最近為了投胎轉世的事,到底要不要投胎?要怎麼去投胎?每一個死鬼都拿不定主意,就相互責怪,相互攻訐,相互抱怨、相互批判。國家搞成今天這個樣子,他們相互追究鬼責任。
但是要他們選擇投生之地之時,他們又傻住了。
他們要先釐清歷史責任,才敢投胎轉世,但是歷史責任一時怎麼釐得清呢?除非他們有這樣的鬼本事。 這些是他們要我說的鬼話,倘若你罵我說騙鬼,那也沒有關係,那我就騙騙人吧!因為舊鬼煩怨新鬼哭,你要是不聽我的鬼話,偏說我是騙人,「沒關係,我們有一天也會等到你,勿謂言之不預也。」
(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