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鄉情濃
今日是春分,再不久就是清明節,想起去年,新冠疫情正是方興未艾,人心被不安籠罩,我在節前返鄉,當夜春雷起、春雨落,是耕耘的季節,是希望的開始。
我家有很多很多的田地,小時候,只要一放春假,我們都要隨著父母下田,幫忙春耕的活兒,那時候的田地上,不同的時節生長著不同的作物,養活著大大小小的一家人。
現在,老一輩的凋零杳然,為了不讓田地荒蕪,只好請託職業農人來耕種,整座島嶼的幾乎清一色的農作物,雖然較之過往更為富裕豐饒,卻已經看不到以前農田上的繽紛景象。
不管何時返鄉,都能夠放空自己,暫且拋下工作上的忙碌,自然而然的雞鳴就起,我最喜歡在薄薄天光下,愉悅的走在鄉間,邁開步伐,向著濱海大道走去,向著海岸線走去,也向著島嶼遠去的歲月走去……。
依著兒時記憶,沿著島嶼西南半端而走,這路我再也熟悉不過,兩側的阡陌,已經冒出嫩綠的麥青。在我小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還耕田耘地的年代,作物的種類豐富多樣,田野間生氣盎然,不像現在,村子裡冷冷清清,農地上的樣貌顯得寂寥,老人日漸凋零,農村風華不再,失去了小時候人聲鼎沸的熱鬧喧囂。
從濱海大道走入柏油路,兜一個大圈之後,再繞回新鋪的水泥路面,我幾乎將整座村莊外圍踅了一回。馬路之外,便是農田,走著走著,心中百味雜陳,行經之處,許多的田地都讓我印象深刻,因為它們是阿爸生前顧守的祖產,它們更是餵養一票孩子長大的衣食父母。
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年,在阿爸百日之後,我們兄弟曾經一起走過他留下的所有土地,那樣子走在自家土地上的記憶,溫暖踏實,於今猶新。
從南山頭營地轉往海岸線,經過整排的防風林地,早期被部隊無償徵用,一甲子光陰下紮營駐軍,數千坪的土地無聲無息的犧牲奉獻,為國共對峙的海岸防禦,盡了一份綿薄之力,也讓終身為國民黨小組長的阿爸,內心深埋著一輩子的黨國榮光。
再往更靠海的地方,一直到沙溪堡附近,一大片沃野平疇,都是排水良好的沙土良田,是經濟作物生長的大本營,碩大的玉米田遠看成林,紅通通的高粱穗迎風招展,那樣子的豐榮場景,可是村人們歲歲期待的風調雨順,日日盼望的收穫季節,有了五穀豐收的秋天,大家的辛勞有了回報,就能歡歡喜喜的祭天拜地,過一個平安靜好的小確幸農村年。
沿路往回走,經過美麗的清遠湖,和風微微,湖水漾漾,這裡是我青春無敵的小天地……回到了八青路上,我家對面紅土田壟,緊鄰馬路的另一側,還遺留著一整排的廢棄豬舍,阿娘每年得養好幾隻大豬,才足夠讓我讀書求學,豬仔所吃的番薯南瓜,都是從這片土地生長起來的,這裡也是我少年時候,每回課餘假日,吆喝同學們挖地瓜烘窯的好地方。
幾畝田的前方,一小方隆起的土丘,是我阿嬤的舊墳,阿嬤早逝,所以我未曾見過她,舊家廳堂上有阿嬤的遺照,一如兄姊的形容一般,阿嬤是非常慈祥的長輩……阿嬤的墳旁,長著一株老老的苦苓樹,老苦苓樹枝繁葉茂,攤展伸開的樹影,就像是撐出一把大大的傘,春去秋來守在阿嬤身旁,也守著阿爸和一家人永遠的思念。
阿嬤墳前偌大的紅土旱地,種滿了落花生,以前會放好幾天的春假,小朋友在快樂玩耍外,還要幫忙家裡的春耕農忙,春雨過後,趁土壤還潮濕時,所有的農地都忙碌起來,大人們牽著牛隻在前方耘田,小孩子就拿著裝滿種子的鐵罐,亦步亦趨的跟在後方,依著烙下的腳印子,將土豆仁埋入泥土裡。
島嶼的落花生個小結實,吃來香氣濃郁,跟市面上包裝販賣的有很大的不同,是每一個金門人最為想念的家鄉小物。落花生選在初夏開花,風一吹,綠葉黃花如浪起伏,風光無限曼妙,暑假一到,開始採收花生,這又是一件辛苦事,要將整株花生連根拔起,再以手指頭把一顆顆花生扭摘下來,清洗後加鹽煮熟,還要在炎夏熾熱中,日復一日的把花生曬得脫水乾脆,然後分裝在大鐵桶或陶甕內,藏在木眠床底下,等到喝茶飲酒時,就可以拿出來嗑牙而食,小土豆的細膩滋味,總能叫人一顆又一顆,欲罷不能。
再往青岐港彎轉過去,地勢就較為低窪,有一曲彎彎的水塘,一口古樸的老水井,這裡是芋頭和葉菜類生長的地方,不同的作物選在適合的地方栽種,先民們的農耕智慧,一直沿襲至今。小金門的芋頭,鎮日被海風吹拂,芋身浸泡在鹹水濕地,故而能集「鬆軟綿密香」於一身,現在已是名聞遐邇的農特產品,每年九月的芋頭季躍身旅遊舞台,成為島嶼上最熱絡的觀光活動。
再過幾日,我將再次回家,也會於晨曦時走入鄉間田野,除了運動養身,寄情舒心之外,滿山遍野的自然雅趣,更是我釋放鄉情的好所在。活到初老之際,享受故鄉美景,撫今追昔,默默與之對話,內心深處對這片土地的無盡感恩,就是一部書寫不倦的生命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