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阿滿仔
那天,阿乞叔仔帶阿滿仔到學校報名入學,老師隨即發了一本國語和算術課本,以及作業簿,並囑咐阿滿仔明天早上七點半到校打掃環境,八點正式上課。阿乞叔仔到小舖買了一枝鉛筆、一把削鉛筆的小刀片,還有一本薄薄的空白習字簿,另外找來一個鐵盒讓她當書包,雖然克難,但只要有書可讀,阿滿仔已心滿意足。
開學那天一早,阿乞叔仔除了親自幫她梳頭,又為她紮了兩條小辮子,讓她看起來更加伶俐、更加可愛。並趁著燒開水泡茶之便,特別放了一顆雞蛋在水壺裡煮,待水燒開後再撈起,冷卻後放在口袋裡,等阿滿仔準備上學時再偷偷地拿給她。並囑咐她到了學校後,要把雞蛋放在書桌上來回滾動,再剝殼吃掉。如此,加上自己的用功,將來課業成績一定會名列前茅,要她好好努力。
她以一對感激的目光望著阿爸,自從來到這個家庭,就未曾吃過一顆雞蛋;現在既有書可讀,又有雞蛋可吃,內心的興奮不言可喻。雖然以前在家並非天天有蛋可吃,但她清楚地記得,每逢自己的生日,母親總會煮一碗麵線加上一顆蛋為她慶生。
而不幸,父母親在田裡拔花生時,竟遭共軍的大砲擊斃。當她得知這個消息,由嬸婆牽著她上山,看到血肉模糊的父母時,內心的確驚恐萬分,雙腳不由自主地癱軟,跪在他們的屍體旁嚎啕大哭。但流下再多的淚水也挽回不了父母的生命,只好跟著嬸婆回家,父母的喪事則由舅舅幫忙處理。
不久經人介紹,並由舅舅作主,把她送給結婚多年、尚無子嗣的人家收養。雖然養父待她如己出,可是養母則如同一隻「虎豹母」。除了每天「夭壽死囡仔」罵不停,又得承受「竹甲魚」的美味;但她已隱約知道,不管是對是錯,凡事沒有反駁的權利。一旦講理由,非僅於事無補,反而會激怒養母,增添自己的皮肉痛,這就是苦命的新婦仔,她不得不認命。
而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能上學讀書,然她心知肚明,這是阿爸為她爭取而來的,她一定會用功讀書來報答他的恩情。可是在阿母嚴格的要求下,她每天一早起床,依然要煮早飯,洗衣服,再挑滿一缸水,始能上學讀書;但只要有書可讀,她毫無怨尤。幸好學校就在她們村莊附近,不然的話,或許會天天遲到,被記曠課。
然而無論環境有多麼地惡劣,她都必須克服,絕不會向它低頭;況且,讀書識字更是她夢寐以求的,她會好好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如果能讀到小學畢業,她一定能從課本及老師的講解中,汲取很多知識,也會寫一手恭正漂亮的字,更會以學過的算術來算帳,真是太好了。每當想起這些事,阿滿仔莫不打從心底,偷偷地笑著。
可是開學不久,阿母又有另一個要求,她說她每天家事農事忙得不可開交,要阿滿仔上學時順便帶著弟弟添丁到學校玩。而添丁只是一個三歲小孩,既不懂事又不是學生,她又必須進教室上課,豈能讓他獨自一人在教室外玩耍而不管,要是出了差錯如何向阿母交代。
或許阿母另有盤算,很可能是用這個招數,逼迫她輟學回家幫忙,這件事的確讓她陷入苦惱中。但為了讀書識字,總得想辦法解決,不然的話,除了上阿母的圈套沒書可讀,甚至在家等著阿母罵聲夭壽死囡仔,再拿起藤條讓她品嚐食竹甲魚的美味。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新婦仔的身分,凡事要認命!
當她不得已而揹著弟弟到學校時,只好如實向老師報告。老師為了體諒她這個乖巧的好學生,勉強同意她的請求。但囑咐她說,不能讓她弟弟在教室吵鬧,以免影響同學們上課。而且把她的座位跟最後一位同學對調,以方便她弟弟進出,才不致於影響其他同學上課。老師設想之週到,讓她感激在心。甚至阿爸也提醒她,為了讀書,必須忍耐、忍耐、再忍耐,才不致於半途而廢。
有老師和阿爸的鼓勵,希望能讀到小學畢業,到時,阿母的計謀非僅不能得逞,也會讓村裡那些沒書可讀的女孩刮目相看。她們一定想不到她這個新婦仔,竟能比她們還幸運,讀到小學畢業。即使距離那一天還早,但活著不能沒有夢想,一旦沒有夢想,便沒有希望。總而言之,有夢最美,希望才能相隨。
可是弟弟只有三歲,剛學會走路不久,一會兒要出去,一會兒要進來;一會兒要小便,一會兒要大便;打瞌睡時還要用褙巾揹著他睡覺,簡直搞得她焦頭爛額,無法專心上課。雖然她利用晚飯後點著「塗油燈仔」在家溫習,但阿母卻罵她說:「夭壽死囡仔,光天白日佇學堂毋讀,偏偏放學後才假搰力,塗油毋免錢買的是毋?」說後一口氣就把塗油燈仔吹熄,讓她不得不乖乖地合起書本。儘管阿母為了節省煤油錢不讓她點燈讀書,但她卻帶著課本,利用煮晚飯燒柴的火光,邊煮飯、邊在灶前讀書。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