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明與李昂的文學下午茶
末冬十二月,黃春明與李昂,在東半島,一場文學下午茶,溫馨登場。
黃春明談他的生命體驗,李昂剖析自己的小說創作,「放生」與「殺夫」的對話,於焉展開。
黃春明說,每一個人的生命,就是一部長篇小說。
從小被退學,與家人又相處不好,讓黃春明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可憐人,幾乎自暴自棄。不過,對文字敏感的他,卻因著文字的特長,而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黃春明回憶道,他一直忘不了羅東中學的級任老師王老師。
好幾次,老師都不相信他的文筆,認為是抄自作文範本,為了證明自己並無作假,黃春明請老師當場出題,「就寫我的媽媽吧!」王老師順口說道。
怎麼寫啊?八歲就喪母的黃春明,對母親的印象已經模糊。藉著和祖母的對談,黃春明試著去拼湊母親的身影。
隔天,王老師將他叫到辦公室,他以為老師又要責怪他抄襲,卻看到王老師泛紅的雙眼。
王老師送給他二本小說集,一本沉從文,一本俄國的契可夫,從小說中,黃春明才發現,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可憐的人。「不知道自己可憐的人,才真叫可憐」,這二本小說中的人物,為了討生活,為了活下去,根本忘了甚麼叫做可憐。「自己還曉得自己可憐,那只是一種自憐,並非真可憐」,黃春明如此解讀。
黃春明笑稱,年輕時自己很愛哭,像女生。他不好意思的向王老師吐露這一困擾。王老師卻安慰他,「這樣很好啊,表示你很有感情」。
然而,有一天,他敬愛的王老師,卻被警總人員帶走,他記得很清楚,王老師要走的時候,還回過頭對班上同學說,大家要認真看書,未來中國就靠大家了。那年,王老師只有二十六歲。
隨後,村子裡頭便有了王老師是匪諜的傳言。
高中畢業前夕,為了鼓勵大家報考軍校,學校特別安排同學們前往軍校參觀。那天,大家魚貫進入國防醫學院,同班同學卻紛紛掩面奔逃。黃春明哽咽的說,他在手術台上,看到了王老師的屍體。
談到寫小說,黃春明說,他不會太在意所謂的結構、象徵等文學理論,因為這樣如同在解剖一個有生命的物體,會喪失它原有的生命力。「我是從『生活』上,而非從『學理』上去創作的」,黃春明為自己的小說創作精神,做下註腳。
黃春明說,他寫小說時會特別在意「你懂嗎?」,因此,他喜歡先以說故事的方式,來試探改寫成小說的可能性。如果旁人聽了故事後,眼珠會閃出光芒,他就知道,可以寫成小說了。
黃春明認為,對土地的認同,是文學創作的本源,那是一種「從哪種困苦年代走過來了的驕傲感」,這種認同,也是維繫社會安定的重要元素,這一代的台灣已不復見,他很高興,在金門他還可以看到、感受到。
李昂則盛讚黃春明,是認識台灣文學的一個指標。在大部分都以中國為寫作主題的那個年代,黃春明確是個異數,藉由他的巧手,一篇篇以台灣為主題的文章被流傳了下來。
李昂要後輩小生不要妄自菲薄,她認為,台灣目前的現狀,提供華文作家一個空前的自由創作空間,除非自己設限,否則沒有人會干預你的寫作方向與範圍。
一直鍾情於現代主義作品的她表示,女性、政治的題材,是她未來寫作的重點,「小說在台灣還不會死掉」,李昂充滿信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