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囝仔懷想曲》炊甜粿
「妳會?我不信!」老公不知那根筋不對勁,竟突發奇想地想吃「甜粿」(年糕),還故意用激將法來激我。哼!這有什麼難!市場上買現成的糯米粉,按說明書調好比例放入電鍋,不用三十分鐘就有甜粿吃,哪像小時候:::。
「囝仔番過年,大人煩過年」這是咱們家鄉的俗話,這其中的「番」說的是小孩子期盼、吵著要過年的嚮往心情;這「煩」卻是在那物質普遍都不充裕的年代裡,大人們面對「年關」要張羅著過年,孩子要新衣要新鞋,家裡要炊粿要拜拜,這錢從哪裡來?心裡頭那份煩憂和苦惱是家家都一樣啊!
說起這「炊粿」,指的就是炊甜粿(蒸年糕),這可是每家每戶過年前的「大戲」之一。
小時候,老是弄不懂阿嬤說的「年快到了」,那到底有多快啊?但只要看到阿母開始浸糯米時,我就知道「年」進入倒數日了!
炊甜粿前一天晚上,阿母把糯米浸泡在水裡;隔天阿爸早早就拿到城裡請人用機器碾碎成米漿,米漿用麵粉袋裝了再束口綁起帶回來。阿爸把袋子放在長凳子中間,上頭再放一根扁擔,雙頭用繩子綑綁,中間再壓大石塊榨乾袋中的水分,就成了糯米糰,這就是做甜粿的原料了。
吃過午飯後,阿母在大廳的地板上舖了大麻袋防滑,拿了「大腳桶 」(一種鋁製的大盆)把糯米糰倒出再和早已煮化的糖水和勻。嬌小的阿母跪坐在大腳桶前費力的翻拌,外面好冷可是阿母的額上卻大粒汗細粒汗。阿爸自田裡回來見了便自告奮勇的接手來揉拌,阿爸的力氣較大,三兩下就把糯米糰和成泥狀了。
阿爸刮淨手上的糯米泥,哇!原本手上黑紋的地方一下子就變不見了,阿爸故意揮著變乾淨的手掌說:「我剛才擔完豬屎尿澆菜回來沒洗手耶!」,嚇得三哥說他不敢吃甜粿了。其實是阿爸粗糙的大手因天冷又做農事早已崩裂,污垢沈澱在裂紋裡怎麼洗都洗不掉,沒想到揉完糯米粿泥竟「順便」清乾淨了!
阿母把糯米泥搯進小盆子裡再放進蒸籠裡炊(蒸),高高的三層蒸籠就放在平日煮豬食的大鼎裡用大火炊。阿母吩咐我負責在灶裡添加柴火;灶前插了一支香:「惦惦燒火,嘸通亂講話」阿母特別交代著。
愛哭弟在灶腳(廚房)走進走出的等著吃甜粿,他大聲地問「熟了沒?」啪!他被阿母搧(摑)了一下嘴配(臉頰)。
「怎麼還沒好?」啪!又被搧了一下嘴配。嗚│││
「阿擱要等多久才會炊熟?」啪!又被搧了一下嘴配。嗚│││
「香都燒完了甜粿怎麼還沒炊好?」啪!又被搧了一下嘴配。嗚│││
「是不是攏炊袂熟?」啪!又被搧了一下嘴配。嗚│││
啪!啪!愛哭弟每問一次就被搧了一下嘴配。嗚│││愛哭弟搞不懂自己哪裡說錯,怎一直被搧嘴配咧?
阿母拿了筷子戳了一下甜粿,若是黏筷子就代表還沒熟;不知怎麼地,今天的甜粿炊了好久仍是炊袂熟,阿母有些惱,偏偏愛哭弟來『逗鬧熱』就倒大楣被搧了好多下嘴配。「死囝仔,出去!出去!麥擱么飽吵黑白講話」阿母氣得把摀著嘴配、準備還要再來問一次的愛哭弟趕出廚房。
後來我才知道習俗上炊粿時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在旁邊催問著「熟了沒」之類的話;因為問了,粿就真的會炊不熟了。這到底是真的這麼玄?還是巧合呢?就不得而知了!
天快黑了,甜粿終於炊好了,阿母趁熱灑了炒過的白芝麻在上頭,甜粿看起來更漂亮了! 愛哭弟掛著兩管鼻涕,鼓著被搧得紅吱吱的嘴配,吵著要吃甜粿。阿母拿了一個甜粿給我們解饞,我和愛哭弟拿著鐵湯匙你一口我一口地挖來吃,熱呼軟Q的甜粿真的好好吃喔,我和愛哭弟吃完還想再吃,阿母說不行了,還沒等拜拜咧!
拜拜過後的甜粿通常都已變硬,阿母切片用麵糊裹了油炸;噢!喔!外酥內軟真是可口美味極了。
甜粿除了是過年拜拜要用,「甜粿炸」也是新春有客人來時招待客人的點心之一。過完年,細漢叔和哥哥們要回到台灣工作和唸書了,阿嬤在他們的箱底各塞了兩個甜粿。後來我長大來台灣,過完年坐「登陸艇」返台,阿母炸了「甜粿炸」讓我在船上吃;我的箱底一樣也塞了兩個甜粿。
家鄉的甜粿隨著遊子一路遠行,乘著時光機從童年航向現在。
現在炊甜粿方便多了,但我還是想念阿母炊的甜粿,懷念那空氣裡代表著「年」的腳步近了的氣息;熱呼呼的灶腳,冒著水氣的大蒸籠,Q軟香的甜粿,噢!我決定今年提早回金門過年,我要領著我的孩子一起回到我的童年裡:看阿母炊甜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