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渡
(一) 回憶的路
這不曉得已經是她第幾次來這小鎮了。每來一回,總能發現一些變化,就像河堤旁這間新開的、有著面向河口的落地窗的咖啡屋一樣。
她攪了攪咖啡,輕輕地啜完最後一口。說來可笑,她曾經取笑過朋友迷信無知,竟會去相信什麼由喝完的咖啡杯底的殘渣可以算命之類的鬼話!而此刻她自己卻認真的端詳杯底那一層淺淺淡淡、有一點似人臉形的殘漬。她俯身看得更仔細了,她看到了一張不全的、無表情的自己的臉。
走出咖啡店,走向河堤。即使已經下午了,空氣裡依然透著一股躁鬱的悶熱。漁人理著魚具細絲糾結的魚網,翹著燕尾般的船身,隨著潮漲的波浪,輕輕晃盪。鷺鷥還是什麼不知名的海鳥,乘著風、穿著雲,上上下下的滑行著。有一個婦人用單車牽載著她的小孩,沿著河邊散步,小孩手上拿著有名的『阿婆鐵蛋』好奇的捏玩著。一年青人騎著機車,載著另一個手上拎著釣竿的同伴急馳而過。幾隻流浪狗被正在販賣彈珠汽水及烤魷魚的攤販老闆趕著跑。她在心裡笑了笑。這裡一切還是沒變,跟十年前差不多是一個樣。景物是差不多,可是人呢?她寧願相信自己是為了印證一些駐留在腦海的映像才再度造訪這小鎮的,也不願承認是為了某個人、某些凝結得比低氣壓還要陰晦記憶而來的。
(二) 解連環
他曾經跟她說過:月圓的河堤最美了。
而他們也真的無數次在這河堤分享彼此年青熾熱的生命。
他自稱可以算得上是個『老淡水』了。打從他第一次搭北淡線的火車來到這裡租屋就學開始,歷經大學、服役,到唸研究所,少說也有七、八年了吧!看著小鎮由質樸靜謐蛻變成喧囂繁華。以往后山白鷺漫步遨翔的梯田差不多全叫一幢幢水泥建築給取代了;而滿載遊子記憶的北淡火車也告別了老驥伏櫪的歲月,悄悄地走進再也沒有人會翹首與期盼等待的夢裡。他對時間是如此的愛恨雜揉。時間讓不少遙遠的夢想變近了,卻也無情地讓更多的夢想變得更為遙遠。時間讓人跌倒、讓人沮喪、卻也讓人深刻、讓人成長。他感慨自己在時間的侵蝕下,似乎無能為力的變得世故、變得粗鄙,而往日那個樂觀天真又愛嘻笑戲謔的自己竟也顯得陌生了。
研一的下學期,他租處的樓層新搬來兩位女孩。剛來的頭一天下午,她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帶了一桶油漆,把房東租給她們的房間的白色粉牆及天花板塗成了深藍色之後,就離開了。這種奇異行徑引起了他的樓友陳漢祥的注意。那天,當他回到住處時,她們已經不在了。陳漢祥匆匆地拉了他到她們那間充斥著嗆鼻油漆味、漆猶未乾的房間。
『天啊!你看今天搬來了兩個怪女人,把房間搞成這樣子,要是讓房東看到了,包準要吐血!』陳漢祥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大哥,我猜她們一定是學藝術的,搞藝術創作的人,很多都有怪癖。』
由於陳漢祥還大他兩歲,已經畢業在外工作了,目前租他隔壁房間,所以平日他一向尊稱他一聲大哥的。
『不會吧!我看她們應該還在唸書哦,頂多大二、大三吧?』陳漢祥根據下午的驚鴻一瞥推測著。
『算了,反正等她們搬來後,問一問就知道了。對了,大哥,她們長得漂亮嗎?』他問完後盯著陳漢祥看,希望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應該還不錯吧,一個高高的,比較不會笑,另一個矮一些,笑起來挺甜美可愛的。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等她們來了,你再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兩天後,她們忙進忙出,佈置這,安排那兒的到了晚上才大致告一個段落。略事休息後,她們泡了一壺茶,邀請陳漢祥和他過去她們房間一道飲茶聊天並相互介紹認識。而陳漢祥生性害羞,在女孩子面前尤顯手足無措,因此推說隔日一早還得上班,是以婉拒了她們的好意。而他一則出於想要一探這兩個怪女人究竟的好奇,一則因為陳漢祥已經推拖了,自己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辜負她們兩人的盛情高義,何況往後大家都是同住一層的樓友了。因此只得一個人去了她們房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