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心漫談》花生童年的往事
冬天,街上小攤販賣著熱騰騰的水煮花生,我都會想著到底要不要買些來嚐嚐,總在猶豫片刻後,就打消念頭,因為,這不是我習慣愛吃的金門花生。
家裡有一畝田,靠近山西,土壤紅色的,種出來的花生顆粒大又飽滿,所以,初春時,阿公就會犁田後,撒下花生粒,當細細嫩嫩綠牙冒出來時,我都要在假日時幫忙,小小個兒蹲在田裡幫忙看有沒有蚱蜢來偷吃,有沒有長出雜草,這些細活我可是認真又負責的做著。無法想像阿公過世後,我竟然真的要開始下田幫忙了,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自然課老師教我們蛔蟲會由腳底板鑽進肚子裡的關係,我一直都不敢打赤腳在田裡走,所以,種花生的時候,花生丟下去,拖鞋再一踩,當然就報銷了,爸爸看我完全無法進入狀況,都會氣得拿鋤頭追著我打,可是,我就是不敢也不願意打赤腳,因此,白白挨了許多揍。
盛夏,花生可以採收了,大清早四、五點就被大人挖起床,迷迷糊糊坐在牛車上,打著瞌睡的同時,也到達目的地了,那年節並不時興帶手套手袖的,所以,腰一彎就開始拔起整株的花生籐,然後,整齊的排好在一畦畦的田埂上,七、八點已經烈日當頭照,順著田埂,將較茂盛的花生籐對開當繩索,再將花生籐一把一把的捆紮起來用牛車載回家。在靠近我家牛舍旁馬路邊的木麻黃樹底下,我們搬來小凳子和竹籃子,開始拔下一顆又一顆的花生。阿嬤為了激勵我們這些小孩,都會適時的提供一籃花生多少錢的獎金,為了有豐厚的零用錢,我們可都是很拚命不怕累的,不過,勞力支出的工作是很容易餓的,這時候,中餐一大鍋的鹹稀飯或雜菜麵,就可以吸哩呼嚕吃得好滿足,有時候,來點冰涼的石花,吃上三大碗都不嫌多。大樹底下毛毛蟲多,一陣微風吹過,蜘蛛絲上吊著的毛毛蟲就在眼前晃,為了不影響工作效率,手一撥,也顧不得害怕,又趕緊工作了。花生拔完,花生籐馬上放大太陽底下曬乾,冬天時就是牛羊最好的糧食,現在看見美國牛肉不能吃,如果美國人也能像金門人一樣用這麼天然的食物餵食牛羊,肯定不會有令人聞之色變的問題發生。
整麻布袋的花生一袋一袋扛回家,拿到井邊洗一洗,把土壤洗乾淨之後,就準備下鍋煮了,媽媽會放下大把的粗鹽和八角一起煮,香得有點嗆鼻的八角味,就好像醬油廣告說的『萬家香』,大老遠就知道花生正在大鍋煮了。煮好前,要把門口前的小廣場打掃乾淨才能曬花生,也要記得把雞鴨關起來,以免偷吃和放屎尿在花生上,至於嗡嗡嗡作響的蒼蠅,就別理它了,反正大太陽底下曬,也消毒夠了。
夠香夠乾的花生,曬好後裝滿一整缸,陶製的缸蓋,可不是小孩挪得動的,所以,阿兵哥的餅乾盒也會裝上一些,放在碗櫃上給小孩們隨時拿了當零食吃,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抓一把吃不夠,所以,口袋也要再塞一把,如果揹弟弟妹妹,因為揹巾有個大口袋,也會裝上一把,說好聽是剝給弟弟妹妹吃,其實是自己愛吃找藉口。因為曬得夠硬的,所以,老人家和小孩子就要仰賴石臼磨粉了。那年頭小孩哪有副食品,稀飯和上花生粉,就要吃得歡天喜地,也大概吃得很天然,所以,也沒聽說哪一家小孩營養不良的。
大概是這一味讓人很難忘懷,所以,阿嬤在晚年還是會在村子裡挨家挨戶問可有人願意賣花生,打包後再郵寄過來給爸爸吃。婚前住叔叔家的我,搬家時還特地把一個餅乾盒慎重其事的打包帶走,另一半看我挺神秘的,打開一看,竟然是花生,笑得人仰馬翻,試吃後,搖搖頭,「哎!這麼硬的花生怎麼吃?」我笑他不懂得好滋味,細細咀嚼,落花生迷人的香味會令人越吃越順口的。
前些年,爸爸還種了少少的花生,營養不良,小小顆的,用小臉盆裝放在院子裡曬,小外甥女荳荳看著公公忙碌著,也不得閒的幫忙撥弄臉盆裡的花生,然後,也學著大人剝花生殼吃花生。物換星移,我家的客廳開始吃起後龍的紅土花生,也開始出現市場賣的水煮花生,我想自己大概不會再回金門種花生了,可是,真正金門花生的香味,卻是後龍紅土花生和水煮花生所無法替代,真希望金門的商家也能趕緊研發屬於金門人的花生口味上市,讓我能再享受那樣細嚼慢嚥時的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