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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憶往

發布日期:
作者: 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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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在中國的傳統節日中,一直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除夕的圍爐,有著代表著一家人大團圓,共同守歲的象徵意義。

一家人都到齊圍爐,在我們家一直都只是一個夢想。父親早年因為工作關係,長期無法與我們一起圍爐。等到父親年老退休之時,卻因為兒女的成長關係,需遠赴台省打拚,忙於課業和工作之間,無法返鄉團聚。所以,多年以來,我們家的圍爐,很少是全員到齊,總是美中不足的缺少一、二位。

當我們年少時,父親即在金城鎮的東門里公所擔任清掃馬路的工作,後來轉任鎮公所的衛生隊員。當一位清掃街道的清道夫,每日與垃圾為伍,負責清運垃圾,是父親最主要的工作。

我記憶中的父親,每天清晨四點半即起床,泡上一壺濃濃的「耀陽」老茶,倒入紅色的熱水瓶中,放置在腳踏車的前籃裏。帶著一根竹製的大掃把和一個油箱鐵桶自製的畚箕,騎著他的老爺腳踏車出門去。數十年如一日,父親總是堅守著他的崗位,維護著城區街道的清潔。

每年,一到年尾除夕夜,是父親一整年中,工作最繁忙的尾聲時刻,傾倒不完的垃圾量,每一年都讓他們的同仁們忙到天將亮起,依然無法休息。尤其,各家戶不要的大型垃圾,似乎,每年都要等到接近除夕,才知道要搬出屋外捨去。因此,一車車過多的大型垃圾,每一年都讓父親忙到汗流浹背,月兒高昇,依然載運不完,無法回家團圓過除夕。也因此,許多年來,我從沒有機會同父親在一起圍爐,過一個全家團聚的除夕夜。

當別人的家庭,在歡慶除夕的當晚。我的父親,依然在外面努力的工作著,他並不心存埋怨,卻在心中充滿了感激,感謝老天賞給他一份工作,感謝老天讓他能夠工作養活家人。

在除夕夜裏,下了班的父親,也卸下了肩上的責任,內心充滿了愉悅的心情。因為,他給了人們一個乾淨整潔的街道,讓大家快樂的歡度新春假期。獨自一人的他,啃著冷掉的飯菜,配著冷清的月光,聽著遠處傳來歡慶的鞭炮聲,那就是父親最常過的除夕一景。

當然,過完除夕的隔天,春節的前三日,是父親一整年中,最難得的三天休假,可以真正拋開工作,過一過屬於中國人的節慶。也只有這三天假期,是父親一年中唯一不用那麼早起的日子。然而,三日的假期容易過,再開工的日子,那些隱藏三日的垃圾,就都傾巢而出。開工的日子,也正是父親一年開始,最忙碌的第一天。

我的父親,多年以來,就一直擔任如是的工作,養育一家大小。他常自嘲,他用掃馬路的大筆,養活了妻兒子女,培育出大哥和妹妹,兩位大學生,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兩件事。

在今日的我看來,父親為我們這個社會貢獻不少。因為有他的努力,我們才能自豪的稱為「整潔的金門」與「美麗的金門」。也因為有他的努力工作,才能為這社會培育出四名優秀的人才。更因為他的努力,我們才能擁有乾淨的家園,不與垃圾為鄰,擁有健康的生活環境。

除夕,對我來說,它除了包含童年對父親的記憶,也包含了一段難忘的過往。年輕時的父親,他除了努力工作在自己的本份之上外,為了改善家中生活,他也辛勤耕作,種植了一大片的芋田和甘蔗園。當然,在平時還會種植四時蔬菜,挑去菜市場上賣,來增進家中收入。

看到這裡,您們一定會覺得好奇。金門普遍都是旱田,怎麼可能種植甘蔗呢?甘蔗需要大量的水源才能種植。在金門種的成功嗎?

為了成功的栽種甘蔗,父親請教了許多在本地成功引進甘蔗種植的前輩們。經過他們的指引與教導,父親先申請建造了一座深水井,並排設許多水管,準備灌溉整排的農田,共花費了將近兩萬元。再來是赴台,去選購已經培育完成且品質良好的甘蔗苗,回來栽種。

每天兩次的開水灌溉蔗苗半小時,成了我們兄妹放學後的主要工作,我們都會搶著去做這件簡單的工作,並期待著甘蔗的成長。蔗苗的成長過程中,施肥與拔除葉片,是一樁很重要的工作。

聽說用雞糞施肥,甘蔗的甜度會增加。父親跟養雞場的老闆,購買了一大批的雞糞肥,適時的灌溉施肥。並經常的拔除葉片,甘蔗才能長的少蔗節又漂亮。然而,拔除葉片是一樁很惱人的工作,鋒利的葉身,常會割傷工作者的雙手。因此,護子心切的父親,從來不讓我們去拔除蔗葉,總是自己一人辛勤的工作,不曾喊累。

甘蔗一年收成一次,每年的年尾,正是甘蔗的成熟期。我們的甘蔗園,經過父親一整年的汗水耕作,總是能長的又甜又好吃。採收甘蔗時,正好碰上了春節節慶,金門的鄉親們,習慣在除夕夜的時候,買上一對代表著「節節高昇」的甘蔗擺在門後。

那時,滿滿的人潮直向我們的菜攤子湧來,一對對的甘蔗剛用紅繩綁好,馬上被選購一空。大發利市的同時,也累垮了我們全家人。全家總動員的分配著工作,爸和哥兩個人在甘蔗園裏忙採收,我和小妹兩個人負責用機車接運採收好的甘蔗,運至菜市場上供應給消費者,媽媽和大妹兩個人的責任,則是負責把甘蔗推銷給鄉親們,在市場上努力的叫賣,求得一個好價錢。一對綁好的甘蔗價格在一百五至兩百元之間。春節的前夕,幾天的功夫下來,常常是萬把塊進帳。這樣的辛苦,一家人卻甘之如飴。因為,那幾天的辛苦,已足夠籌措四名子女開學後的報名學費。

媽媽在菜市場上擺攤賣菜,每天都得在寒風中早起賣菜。過年期間,我們家的菜攤上,最容易銷售的兩件貨物,分別是甘蔗和芋頭。金門的芋頭,常常是年節供桌上不可缺的貢品,蒸與炸各有不同風味。

金門老一輩的鄉親們,過節時最喜歡選購芋頭。父親的芋田,成熟期也是過年期間,掘出許多又大又圓的芋頭,媽媽將它們分出了不同大小的等級,各標上價格,成了鄉親們選購的最愛。

我們家的芋頭,許多年來,一直供應給鄉親們選購。除夕的前夕,金門的鄉親們還需要選購「芋子芋孫(閩南話)」。一對對小巧可愛的芋孫,是年節的吉祥物品。

我們總是在父親掘好的芋田裏,尋找遺落的「芋子芋孫」。收集許多以後,再拿到菜市場上販賣,當成我們過年時的壓歲錢。從小,我們四個兄妹,跟隨在媽媽的身旁叫賣,早已不陌生買賣的規則,也能自己做起生意來。

「芋子芋孫」成了我們兄妹們自己的小本生意。東門菜市場,是媽媽早年賣菜的場所。年節的熱鬧,從人來人往的買氣中,即可發現。當年的我們,分別佔住十字路口的四個角落,用水果攤不要的紙盒,分別盛裝了一對對的「芋子芋孫」,對著往來的阿公、阿婆叫賣著:「一對十元,俗俗賣。」只要有人來喊價,我們即賣。因此,價格在五元至十元之間不等,我們賣出了各種價格都有。我們也學會了觀察人性,對於會不會喊價者,眉目之間,我們多少都會拿捏得當,儘量滿足顧客的要求。

因此,除夕的到來,成了我們一家人共同的期待。它為我們家的菜攤,帶來了人潮,讓父親的芋田和甘蔗可以大賣,也讓我們的小生意,賺飽了荷包袋,享受著賺錢的快感。

許多年後的除夕,妹妹在台灣補習考大學的課程,我也因為工作關係,無法返鄉過年。兩姊妹在外地過年,父母不放心的寄了一隻家中養的土雞和金門的黃魚,來給我們加菜。

參與補習的學子,是沒有過年的權利。補習班照常上課,妹妹一樣是每天都搭六點半最早班的公車出門,再搭最晚班十一點半的公車,返回家門。那時的我,在林園電影城工作,除夕的休假期間,是看電影的人潮最多的時候,凌晨一點的午夜場電影,依然是叫座又客滿,加完班後返家,已接近凌晨兩點。我和妹妹的除夕夜,我們忙的沒空將冰箱冷凍的土雞和黃魚殺來吃。

那年的除夕夜,我凌晨兩點半在廚房的地板上砍殺土雞,過於吵雜的砍殺聲,氣壞了住家樓下一對當法官的夫妻,承受不了的上樓來叫罵,請我們還他們一個安寧的除夕夜晚。

又過了許多年後的今天,妹妹順利的大學畢業,也謀取了一份良好的工作,我也已嫁為人妻,各有各的前途與歸宿。每當家人能夠團聚的過除夕時,內心除了充滿感恩與慶幸以外,也特別感謝那一些還在忙著清運垃圾的清潔人員,因為有他們的努力,我們才能過一個乾淨的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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