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的大、二膽島等數個軍事據點已經陸續解除軍管，準備開放觀光。這些曾經重兵駐守的軍事要地，在金門解除戰地政務並致力於觀光發展之時，相繼調整角色，準備為金門的發展增添新頁。　

　　從退伍後有將近二十年未能再踏上的小島，有著太多太多的懷念：被炸平無名礁、讓人腿軟的好漢坡、幾乎枯竭的神井、夜裏霓虹閃耀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看板、潮濕的坑道生活、無休止的挖路灌漿碎石、每周的搶灘運補；被石頭壓斷手指的九指琴魔班長、被拔階的軍犬海狼、滋味美好的海豬腳、被癩蛤蟆佔據的大圓池、被關禁閉的狗、被分屍的蒼蠅、逢年過節前來的勞軍831姑娘、被共軍摸哨而廢棄的據點以及流傳在島上的關於擊斃水匪的日誌。大約零點二五平方公里的「英雄島」上，有著幾代年輕人難忘的特殊記憶。但是，今天我並不是要講這些關於二膽島的故事，而是經由二膽做個引子。　

　　民國七十六年的端午節前夕，我正在二膽當兵。那時逢年過節，總會有些高級長官蒞臨並致贈加菜金。有一天，島上指揮官及輔導長集合了所有士官兵，宣佈時任總政戰部主任的許歷農將軍將於端節來島上視察的消息，同時要全體士官兵加強應答練習，所謂的「應答練習」，就是羅列一些歷來許先生的問題，及與之對應的「標準答案」。 例如：

若許將軍問：「你在這外島服役，想不想家呀？」

標準答案：「雖然在這外島服役，但是由於有長官的照顧及弟兄的鼓勵，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

若許先生問：「在這兒苦不苦呀？」

標準答案：「構工訓練雖然苦，但是戰士不怕苦！」

諸如此類的應答題，在背誦的時候覺得真是荒謬透頂，然而更妙的是，端午節當天，許將軍上島來隨口問了弟兄幾個問題，卻完全被預先準備的類比考古題給命中！

這件事說來也很平常，但是仔細想想不免讓人發笑。說平常是因為中國人向來鼓吹凡事未雨綢繆，雖然我們也會有諸如「船到橋頭自然直」這類安慰「狀況外」者的言論，但是，相對地「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者也許會招來更多的奚落。畢竟「有備無患」才是這個社會真正被廣泛認同的主流觀念。大多數人在面對不確定事務時，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焦慮感」，所以為了事先掌握「狀況」，也就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準備」。小自小學裏應付督學視察的所謂教學觀摩表演、升高中、大學、研究所或各種公職考試的考前猜題、以前六合彩、現在樂透彩的明牌大競猜，大至攸關國家生存發展的文武官僚體系中所謂「揣摩上意」的馬屁文化，無不都是這種準備觀念的體現。

事先準備以掌握狀況，說起來應該算是對的、好的。我們整個教育體系自古以來也一直推崇並灌輸著「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的思想，英語裏也有不少相應的格言，例如：預防勝於治療。軍事思想裏的「備戰」、「居安思危」等等都應喝著這種準備思想。　

　　但是人性的「喜順惡逆」卻往往讓這些未雨綢繆的準備變成了各式各樣自欺欺人的荒誕演出。不可否認，人的心理實在挺微妙，人多半喜歡聽好話，甚至有些人連明顯有悖事實的阿諛奉承也都欣然接受。正因為這種人性，體現在官僚體系或某種權力架構中就會出現其潛在社會危害性。也正由於有那許多的虛矯文飾，所以歷朝各代作臣子的忠奸之辨的涇渭正在於此，熟知的電視劇裏的紀曉嵐、劉墉、和紳(王申)等也都在演繹著其間的差別；另一方面，在上位者選擇面對這些下屬的「準備」之態度也決定了其賢明與昏聵。　

　　這讓我想起同樣在二膽島的同一年，也就是在許歷農來過的不久，郝柏村也來島上視察，那時的指揮官依例又做了許多安排，其中之一就是安排了我們據點作為「示範據點」，當時，我們據點剛完成了「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霓虹燈看板這項大工程不久，同時據點內有大型的沙盤與望遠鏡，成為示範據點也就理所當然。當天，島上弟兄煥然一新、精神抖擻的在碼頭列隊歡迎，接著是精神講話，再接著原本安排由指揮官帶領參觀我們的「示範據點」，但出人意料的是郝柏村並不順著指揮官的「安排」路線，而是自行隨意穿梭在各個據點。這讓緊隨在側的黑臉指揮官臉都綠了。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也對郝柏村的治軍增添了幾分敬意。唐代開創「貞觀之治」的一代名君唐太宗和名相魏徵，一個不因居高位而閉塞心靈，相反的，隨時「以人為鑒」並「察納雅言」，另一個不因位居人臣而只是逢迎拍馬，相反的卻能夠不計毀譽、直言諍諫。　

　　官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官僚體系裏滋生蔓延的虛假應對文化成了普遍被接受、甚至習以為常的道德箋言。我們在面對狀況、尤其是意料之外的狀況，所採取的應對心態往往也成了推動社會向前的力量，過多的預見經常是見樹不見林的猜測。生物學裏的「進化」正是那些「出狀況」的基因所造成，一個社會進步的關鍵正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