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年》除夕返鄉路
我也曾經是小小留學生(在二十多年曾到台灣讀小學),可是,在台灣半年的日子裡,和妹妹想家想得太難過日子了,所以,非常堅持讀完一學期一定要轉學回金門。
那個寒假,由苗栗的外公家到中和的堂哥家借住,並由堂哥安排我們搭乘除夕早上的飛機返金。在中和的日子,真是開了眼界,和妹妹二人看什麼都很新鮮,堂嫂帶著我們逛早市和夜市,鄉巴佬進城來,哇!原來台北真是熱鬧得很。轉眼,就到了除夕了,一早,堂嫂招呼我們整理好行李,計程車載著我們直奔松山機場,和妹妹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話題全是繞著回金門後要做的事、要吃的菜。
兩人來到松山機場,滿坑滿谷的人,妹妹怕生,躲在我後頭,我四處問人怎麼辦理登機手續,手上拿著綠卡(金門人專屬的入出境證件,封面綠色,簡稱之),隨著排隊的人潮前進,來到服務台前,服務人員看了看我遞出的證件,然後瞧瞧我和妹妹,眼神不知道是悲憫還是不耐煩,「妹妹,這班飛機沒有你們的位置。」證件還給我之後,沒再多看我一眼的繼續為下一位排隊的人服務。
我突然很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背著行李、領著妹妹就走到了登機門前,看著一個個跟我同樣口音的金門鄉親或器宇軒昂的軍官,人人都開開心心的走進登機門,好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順利走進那道門,大概是期盼的眼神讓人讀出來了,這時候,有人拍拍我,問我:「你是官澳楊老師的女兒?」那種他鄉遇同鄉的歡喜,就像溺水逢浮木,我馬上淚眼汪汪的回答:「我和妹妹回不了家了,因為,剛剛櫃台告訴我說飛機沒有位置了。」他看了看我,問我:「敢不敢哭呢?」
這時候,要我立即放聲大哭,可是完全不用培養情緒的,所以,在這位同鄉點破之後,我馬上反應過來,拉著妹妹,就坐在登機門前的地上哭得好生傷心,來來往往的過境旅客,都指指點點著,終於,有位穿制服的軍人前來,蹲在我身邊問我:「妹妹,需要我幫忙嗎?」「我要回家。」我邊哭邊說。「你家住哪裡?」軍官好心的問。「我要回金門,我家在金門。」我哭得更大聲了,而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好好好,我知道,你在台灣住哪裡,我叫計程車送你回去。」「我在台灣沒有家,我要回金門,我要回家。」這時候我已經有點歇斯底里了。軍官看問不下去,轉身離去。
妹妹看我哭,也跟著掉眼淚。軍官好像去跟什麼人商量後,又回到我身邊,我眼尾餘光看著他出現,更加努力的扯開喉嚨哭,他蹲在我身邊,很小聲的說:「妹妹,不要哭了,你可以搭飛機了,不過,沒有座位喔!」我的眼淚在他說完話後立即『收工』,拉著妹妹就往登機門衝,也不懂行李要檢查,只知道金門旅客已經登機完畢,就等我和妹妹上飛機了。螺旋槳式的老飛機,轟轟轟的聲音震耳欲聾,可是,當時對我而言,卻是天下最美妙的聲音了。
飛機座位只有兩排長條椅,我和妹妹分別坐在一位先生和小姐的大腿上,真是難為了這兩位年輕人願意接受這樣的『酷刑』,因為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都動彈不得(還是要繫安全帶的),還好,當時和妹妹年紀都小,體重也輕。飛機上的乘客有人戴著耳罩怕吵雜,服務人員則陸續發給乘客每人一個嘔吐袋,我和妹妹都沒有。當時,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很會暈車、暈船外,事實上也很會暈機,所以,飛機起飛後,我就不行了,低頭透過小小的地板縫隙,看著地面上的景物離我越來越遠,我開始了自己的昏昏沈沈的旅程,當然,也包括把飛機地面弄得很髒。越過海洋,陸地靠近,我的心開始飛揚,看妹妹因為早起,已經進入昏昏欲睡狀態,我竟然興奮得整個人幾乎都要跳起來了。飛機尚未停妥,我央求抱我的小姐讓我先站起來看窗外的風景,飛機艙門一打開,我拖著妹妹衝出去,簡直是分秒必爭,因為,這樣鹹鹹海風的味道,好熟悉好喜歡喔!而尚義機場內來往的人,看起來都好親切,當年沒有樂透,所以,簡直可以用中了愛國獎券來形容當時的心情。
回到家,已經在準備年菜的阿嬤和媽媽,看我們姊妹倆回來,非常高興,而在聽完我的精彩誇張的描述之後,更是驚訝不已,直說找時間要到沙美去跟那位貴人說謝謝,沒有他的點醒,我們姊妹倆的年夜飯還真不知道會在哪裡吃呢?至於我自己,二十多年來,年年除夕時,都要想起這件陳年往事,想起當年搭飛機要哭得這麼辛苦,還真難為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多眼淚。
歲月遞嬗,政府開放遠航飛金門航線,雖然初期過年的熱門機票,必須在館前路等兩天一夜才能買到機票,可是,已經謝天謝地謝政府了,然後,開放了電話訂位,便民的措施讓人感恩不已。曾經的淚灑松山機場的往事,說來還真是一段特殊的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