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細雨綿綿,沒有風的打擾已經無聲精準落了整夜。車站內螢幕上寫著溫度十二度,鐵軌上,最後一列南下火車在等候發車時間。
明亮的車廂內,兩位小孩的哭鬧聲此起彼落,誰也不肯示弱;年輕的母親專注滑著手機,口中溫柔安撫:「安靜坐好,不然警察伯伯要來抓壞小孩了。」母親的語調可能過於輕柔,兄妹倆仍為了座位吵鬧不休。
車窗上雨點一滴滴攀附,匯集成比淚水更寬更多更急的小川流,帶走窗外明亮視線,留下模糊焦點。空蕩蕩月台跟今晚氣溫一樣凜冽,只剩老站長縮瑟身軀站月台;猶如站在海岸手提油燈,等待船隻歸航的老者,非得等到大家平安歸航才甘休。
時刻一到,老站長看著手錶,吹響尖長哨音,為這長夜劃下最後一筆,再一次確認左右,手勢再起,警示聲之後,車門全數關閉。車廂內短暫沉寂,小兄妹被一連串怪異尖銳聲威嚇住,母親雖滑著手機,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彷彿發現了什麼。
再一道手勢,火車開始晃動,緩慢行駛開來,老者完成任務。
窗戶上的水流被拖拉放縱,無拘束成了各式形狀,打在車窗上的雨滴,隨著車速糊了又糊聚不了形,夜景則是各顏色線條拉長斷續再拉長,沒有其他形狀。車廂內聽不見雨聲,只有火車行駛軌道上「扣克──扣克──」聲有節奏的響著,以及跟我同排的小兄妹又開始的爭吵。
「再不快點坐好還再哭哭,虎姑婆就要出來囉。」母親提高音量,語氣仍舊溫柔。不只小兄妹的音量間歇,我也側頭傾聽。母親像在說床邊故事般溫柔輕慢:「很久──很久──以前,虎姑婆在床上吃小朋友手指頭的聲音,就是現在這個聲音扣克──扣克──」小兄妹睜大眼半張開嘴,停止所有動作看著母親。
車廂內真的只剩下啃食手指頭的聲音。
母親的方法奏效,藏不住得意的表情提醒著說:「快點坐好把眼淚擦乾,不要讓她發現這裡有愛哭哭的小朋友。」哥哥馬上讓出空位扶起妹妹著急著說:「妹妹快上來,中間給你坐,我跟媽媽保護你。」兩兄妹躲進母親的外套,不敢再發出聲。
前門忽然開啟,嘴巴緩慢攪動的女孩不懼低溫,龐克裝扮長髮繽紛多彩,妝容誇張皮衣、短褲、網襪、高跟鞋,看不出臉上表情。她似乎看出他們的害怕,直盯著小兄妹的方向走過來。小兄妹看到女孩猙獰的表情,有默契的躲進外套,女孩的坐位在小兄妹後面。
「扣克──扣克──」好像變大聲了。小兄妹像是說好了要確認什麼,起身一起躲在椅背,探頭,縮回。不知道他們看見什麼,只見他們迅速蓋上外套,緊密依偎著母親,不再有聲音。
雨已經停,雨珠被四處拋棄,剩下的還在掙扎,該離開的誰也留不下,窗外只剩下線條續續斷斷後不再出現,車外只剩下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