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阿嬤,我告訴您喔,他們就是我向您提過的那群好朋友啦。」聽見有阿嬤出聲撐腰,王金旺立刻站在樓上陽台,探出半截身子,向大家做鬼臉。
「哪兩個是李志揚和李美惠,從台北轉來的囝仔,應該比較會考試吧?上去吧,上去教會王金旺,那些被補習班老師打叉的考題,再下樓玩。」他阿嬤就近叫了五杯仙草蜜,遞給李志揚說。
「想玩也好,但是必須答應我晚上繼續去補習才行。」他媽媽只好說。
「好啦,好啦,我答應啦。」王金旺猛猛招手,催促大夥兒趕快上樓。
王金旺的書桌上,壓著一疊課輔測驗卷,測驗卷上攤著一本漫畫書。他本來是測驗卷寫不下去,正在偷看漫畫打發時間的。
一邊喝著仙草蜜,李志揚一邊將老師的警告,告知了王金旺。
「慘了,慘了,這下子怎麼辦?我們還想一起討論,怎麼尋找地仙呢!」王金旺把仙草蜜往漫畫書前一放,好像這件事,比喝仙草蜜更重要。
「還能怎麼辦,那就是趕快寫測驗卷,好好準備期中考呀!」李美惠拿開他的仙草蜜,又拿開漫畫書,指了指那疊有兩份空白了一大半的考前複習題。
「其他科目都還好,就是英語和數學,我實在一個頭兩個大。」王金旺抽出這兩份測驗卷,愁眉苦臉地,一陣搖頭嘆氣。
「我有個想法,你們看行不行?從今天起,陳建南和許筱純負責探聽地仙的訊息,我負責你們的數學,李美惠負責你們的英語。」李志揚提議道。
前兩點大家沒意見,至於最後一點,其他人忍不住一起看向李美惠。
「看什麼,狗眼看人低,門縫裡看人矮嗎?」李美惠生氣的叉腰道。
「你們別小看我妹妹,幼稚園我媽媽就讓她學美語,小三那年她已經通過初級英檢初試,我保證她絕對沒問題。」李志揚正經的告訴大家:「現在,我們第一件事,就是趕快幫王金旺學會這兩份複習卷。」
李志揚說做就做,放下喝了一半的仙草蜜,開始指導王金旺寫數學。
此外,為了避免王金旺分心,同時為了其他三人閒閒沒事幹,他建議李美惠帶著陳建南和許筱純離開書房,退到客廳那邊複習英語單字和口說練習。
一個段落後,他們彼此換班,輪到李美惠指導王金旺寫英語考卷時,王金旺還唯恐他媽媽沒有聽到似地,特意把考題和答案都用英語大聲唸出來。
就這樣,不到兩個鐘頭,王金旺寫完了這兩份頭痛的考前複習題。
課輔壓力一解除,王金旺的玩興又來了。他下樓讓媽媽看過測驗卷,一轉身壓低嗓子,小聲告訴大家說:「哈,現在,我們去玩捉迷藏吧!」
「你呀,又想跑去哪裡玩啊?」他媽媽心裡有數的質問道。
「沒有啦,我想帶他們去後巷參觀老戲院啦。」王金旺說。
「空空洞洞的老戲院,有什麼好參觀的?不過,也好,那裡比較安全,就去玩一陣子吧。」他媽媽答應了,但是特別叮嚀道:「千萬要記住,可別碰到那些太子宮寄放的東西,免得你阿公從日本回來,連我都會一起挨罵喔。」
王金旺的爺爺是鎮民代表會主席,也是鎮上太子宮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委員。三年前,太子宮擴建廟舍,他爺爺將廢置的老戲院借給太子宮當倉庫,有些平常較少派上用場的神轎、神偶、鑼鼓等器物,當時一寄放就寄放到現在。
老戲院外表已經十分斑駁,珍藏著本地父祖輩四、五十年來的休閒記憶。簷下立面,最後一個檔期的退色看板,以及櫥窗裡蒙上一層厚重灰塵的劇情圖片,雖然早已默默淡化為若有似無的浮水印,卻猶自生旦淨末丑地,各盡本份的不想就此退場。
這戲院前後,佔地約有一座操場大,又位於最熱鬧的市場邊,如果改建成現代化的大樓公寓,一定可以大賺一筆。
「王金旺,看不出你家這麼有錢。」李志揚拍拍王金旺的肩膀說。
「別作夢了,以前就曾經有建商,從台北下來找我們談合建,我阿公當場回答說除非他死了,否則想都別想。」王金旺說。
「就像我家的祖田那樣,這戲院應該是你家的祖產吧?」陳建南插嘴道。
「我阿公說,這戲院是他老爸當年標下好幾個會買地,父子兩人一點一滴存錢蓋起來的,他捨不得拆除。還說,家裡一有錢,兒女就會互相爭奪,兒媳就會好吃懶做,最後就是害慘自己子孫!」王金旺說著,掏出鑰匙打開小側門。
「咿呀」一聲,木製小側門,幽幽發出一長串,陳舊鉸鍊的尖銳磨擦聲。進入後,側門邊另有一座小櫃台,櫃台前對外開設了一個貓洞似的小通口。
「這小通口和小側門,就是以前我大姑和我阿嬤,用來賣戲票和收戲票的地方。她們大半輩子,守著小通口和小側門,總算幫我阿公養活了一家大小,還買了那棟全家族一起同住的透天厝。」
「你大姑和你阿嬤好偉大,怎麼我們從來就沒見過你大姑呢?」
「你們沒注意到嗎?我家豬肉攤對面,那位開雜貨店的女人就是啦。」
「喔,就是瘦瘦矮矮的,那個很像你阿嬤的歐巴桑?看不出來,兩個個子小小的女人家,可以發揮這麼大的愛心和力量。」
王金旺熟悉的伸手開燈,原本一片漆黑的老戲院內部,廓然整個呈現在大家眼前。視野裡,兩旁遮光布縵低低垂下,居中座椅依序縱橫排行,舞台下方的空地上,果然堆置了許多神明器物;舞台上方,布幕保持開啟狀態,大幅銀幕依舊高高懸掛著,似乎無休無止的人間戲碼,兀自仍然在上演。
「我告訴你們,舞台兩邊,不是有兩扇通往後台的小門嗎?以前我阿嬤禁止我們,一定不能打開那兩扇小門,跑去後台玩。還有,等一下捉迷藏時,千萬不可躲在銀幕背後!」除了早已被警告的那堆神明器物外,王金旺特別提醒說。
「喔,後台有什麼機關,銀幕背後又有什麼陷阱嗎?」李志揚問道。
「這是絕對禁忌,我以後再告訴你們啦。現在,我們猜拳當鬼吧!」
王金旺自願略盡地主之誼,排在最後一輪,其餘四人兩兩捉對淘汰。幾經一番「剪刀、石頭、布」過後,第一個倒楣當鬼的,竟然就是最膽小的許筱純。
蒙上手帕,關掉電燈。許筱純大聲數過十,睜眼看去,只覺四週黑忽忽的一片闃寂,前後沒有任何聲音,左右沒有任何人影,簡直不知從何找起。
她沿著兩旁遮光布縵來回找了一趟,又順著一排排座椅找向前面舞台。
驀然,她發呆了一下,看見舞台兩側之一的小門,被輕輕推開,由內往外走出了一名,跟她弟弟相同年紀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臉哀傷,走來問她怎麼才能找到這座戲院的出口,好讓他出去尋找,已經很久沒來過的他媽媽。
她領著他走向戲院收票處,微光下恍惚一個回神,竟然就在側門後面,捉到了比她更膽小的李美惠;回頭再看,那名小男孩卻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哎呀,許筱純妳好厲害,這麼快就捉到我,到底是誰告訴妳的?」李美惠不服氣地,搥打著她肩膀說:「一定有人偷偷告訴妳,妳說呀,妳說呀!」
「我,我,我只是運氣比較好吧?」她欲言又止,不敢明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