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朋友
我的男朋友姓伴,我認識他時還懷疑聽錯了而連問三次才確認。我問他天下那有這樣的姓?他哈哈哈哈大笑起來,說或許是當年戶政事務所的人聽不懂他的祖公的鄉音,隨便寫的吧。
我非常喜歡聽他的笑聲,笑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顯得健康、活力,也證明衛生習慣一定很好。
我是在學校游泳池的看台上認識他的。當時他獨自一個人坐,看著池裡游來游去的同學,我走近時他抬起頭,和善的朝我一笑算是招呼,當下幾乎把我電暈了,或許這便是男孩女孩之間所謂來電的感覺吧,我被他的神采整個迷住了。
他的身材高大勻稱,五官輪廓明晰,乍看像個外國人。我問他是外國人嗎?他笑著說,或許有原住民的血統吧,他的笑容真是太好看了。
我立即在心中暗暗決定,就算是倒追,我也一定要交上他這個朋友。只是他幾乎永遠都不置可否,像個謎樣人物,害我著急不已。
1
第一次教我驚嚇的事發生在我們認識之後的第二個月第二個星期天。
那時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的進展已慢慢進入熱戀的階段了,至少我是這麼感覺的。我隨時可以把手交給他握,當我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時,他也絕不吝嗇伸出雙臂給我暖暖的體溫。
他的體溫屬於稍稍偏高一點點的一型,我很喜歡,也很適應。
那天我約他看電影,看一場非常羅曼蒂克的電影,看得我深深陶醉其中,但當看到大約三分之二,故事進展到一個教人感動之至的階段,我不自覺的伸手去握他的手,這一握,呆掉了,天啊!他的手冰得幾乎完全沒有溫度!
我向上摸上去,他的整條手臂都是冰冷的,再摸到胸口,甚至摸進藏在上衣裡頭的胸膛,整個人都是冰的。
你怎麼啦?我驚嚇不已的看他,他彷彿從如醉如痴的電影中抽出情緒,竟然好奇的反問我:怎麼啦?
「你……你還好嗎?」
「我很好呀。」漆黑的戲院中,他的牙齒依那麼潔白,笑容依然那麼溫馨,我稍稍放下心來,卻依然好奇:「你怎麼這麼冷?」
我這一提,他迅速的悄然在手腕上弄了一下,大約只有半秒鐘不到,我感覺他的溫度回來了,手心恢復了正常的溫暖,手臂、胸膛、整個身體也神奇的回復到我熟悉的溫度。
從電影院出來,我忍不住追問,剛剛看電影,有沒有不舒服?例如頭痛之類的不舒服?他淺淺一笑:「或許戲院裡冷氣開得太強了,是有一點覺得冷,不過,還好啦。」
除了久久這樣一次讓我驚駭,其他一切都完美。我可以確認一件事,他的確稱得上是一位陽光暖男,貼心而溫柔。如果說我和他的交往還有什麼缺憾,唯一的一點應該是我對他真的了解無多。他這個人啊,想了解透澈可還真是不容易哪。
例如,他總是順著我的意縱容我點餐,吃盡一切想吃的美食,而他自己卻食量少少,少得幾乎可有可無。
我懷疑他自己獨處時,究竟吃些什麼?有沒有吃?這麼樣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吃那麼少不是很奇怪嗎?
有一次我存心搞懂他,在下午一點鐘約會中,一見面就故意問他午餐吃了沒?他一派自在的說:吃了啊!
「吃了午餐有沒有刷牙呀?我要檢查!」
「啊哈哈哈哈我忘了刷牙了。」
「中午吃什麼好吃的?」
「就麥當勞嘛。」
「漢堡?加芥末和蕃茄?」
「是呀是呀。」
我冷不防靠過去,給他深深一個吻,騙人啊,吃了那麼重口味而又沒刷牙,偏偏口腔裡完全沒有一點點氣味,分明沒吃嘛!
有一次我在約會前故意先吃個十分飽,然後和他出門,一直玩到晚上將近十點鐘。那天我們先爬山,直到黃昏看夕陽,最後還看夜景,那晚月圓又美,月色分外皎潔,美得如詩如畫,連他也深深陶醉其中。我帶著水壺渴了就灌不停,到後來確實餓了還故意強忍著,一直拖到晚上九點五十分,我實在再也「凍未條」啦,提議去吃飯,奇怪啊,他這個人可以不吃不喝而又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
還有,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也一直沒告訴我在哪兒讀書?讀什麼系,對於他的學業我簡直一無所知。
我們無所不談,但有些問題顯然被他巧妙的規避了。例如,我老實告訴他在認識他以前曾有過一位要好的男友,然後反問他可曾談過戀愛?他這麼好條件的人怎可能沒有過女朋友?而他竟然告訴我,他談戀愛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幾乎已經忘了當年那個女孩的姓名,這不是存心在唬弄我嗎?
2
第二次意外事件,我不但驚嚇,而且還終於了解了這位伴哥哥驚人的身世。
那天是連續陰雨之後的一天,好多天都不見陽光的日子,好不容易我有了一天假,決定冒著雨和他出去逛逛。我和他出門都是我開車,我覺得他這個人不但沒有汽車,可能連一輛機車或一輛單車都沒有,他超級喜歡走路,所以我和他出門除了由我開車,否則便只有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不停,他是永遠都不會累的人。
和往例一樣他上了我的車,吹著口哨,非常自在的坐在駕駛座旁,一路聽我臭蓋聊不停。
雨一直持續不停,但並沒有掃我的興,戀愛的人,雨也充滿詩意。
我們逛往海岸線,看海,聽濤。
忽然間,我發現他的眼神黯淡下來,雙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然後,用虛弱無比卻萬分著急的口氣求我,快送他回家。
唉呀,他的家,離我們的位置好遠哪,我甚至不曉得汽油夠不夠!但我看他口氣如此之急,身體也如此之不舒服,二話不說,立刻掉轉車頭,加快速度飛奔而返。
我已經在超速,他還在不斷要求,能不再快一點?能不能再快一點?到後來我連紅燈都闖,我彷彿聽到他就要死了的最後呻吟,太驚嚇啦,那顧得了紅燈綠燈?
一口氣飛馳大約六十公里,終於回到他的住處。
我嘎一聲把車停下,看著他整個人幾乎已僵直。
「求求你,替我進去,取出我的鞋,和我穿的一樣的鞋,鞋架上……」。
我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鑰匙,衝向門,衝向二樓,衝向他的鞋架,抓住鞋,再衝回他的身旁。
他幾乎用了最後一股力量,勉強吐出幾個字:「替,我,換,鞋……」。
我火速把他的鞋脫掉,將剛取出來的鞋朝他的腳上套。
我有一秒鐘的震驚,啊?這是一雙奇怪的鞋,鞋底有三個圓型的像原子筆那麼粗,約一公分高的突出物,這鞋有如長著刺,怎麼能穿呀?
我再抓起他的腳,想把他的腳套進鞋去,當下又是一驚,他的腳根底下竟有三個洞,恰恰吻合鞋子上那三個突出物。
穿上左腳,再穿右腳,同樣形狀的怪鞋,同樣形狀的怪腳!
當我幫他把兩隻鞋都套上他的腳之後,他的眼睛恢復了光彩和明亮,他的手臂也恢復了力道,他迅速將自己坐正,然後,認真的看著我。
我無法掩飾我驚駭的表情,我對這一切驚嚇得心臟卜卜狂跳,完全無法壓抑。
3
「對不起,我真的嚇著妳了。」他的語氣溫柔得可以溶化一座冰山。卻難以教我釋懷,我真是被嚇到了。
久久,在他再度道歉時,我強忍著驚悸,迎向他的眼睛:「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的話教我繼續震驚。
他用緩慢、溫柔、誠摯無比的語氣,娓娓細述。
「我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我是被製造出來的人,頂多只能算是半個人。剛認識時妳問我何以姓伴我沒有說實話,姓伴的原因是我只是半個人。
和我一樣姓伴的人據我所知一共有七位,三男四女,我是老么,最後一個被製造出來的,所以在我之前一共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
我的哥哥姐姐聽說在十多年前便先後夭折,所以目前世界上或許只剩我一個姓伴的。至於我的父母在我之後有沒有再製造出更多的弟妹呢?我並不清楚,因為我已和他們失聯,我切斷了和他們連絡的一切管道,我厭倦受他們繼續追蹤,繼續指使,我決心在人世間學著人類過一個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生活,我渴望當全人而非半人。(上)